清玮和尚跟着段长里两人走过了弯弯曲曲的巷道，又钻过一处小树林，这才来到了湖边。

湖边近乎都是巨大树木遮挡，可清玮和尚看见这些树时，除了那些不能吃的有毒的树，大多数已经没有了树皮！

清玮心中疑惑，可看着卢欢和段长里脸上的悲痛神色，暂时忍住了心中的疑惑。

三人走进了茂密丛林之中，又走了许久，才看见了远处的一大片空地。

三人来到空地这里，放眼望去，却只有寥寥几千人，而难民们几乎人人浑身脏乱不堪，哪里有什么干净地方。

所有人已经是面黄肌瘦，这些人在这半个月里，所吃进肚里的粮食甚至没有平时富庶时吃的一天的粮食多。

清玮和尚低头沉吟，随后转头看着卢欢，问道：“灵州的百姓，怎么才这么点？”

卢欢哀叹道：“灵州百姓，大多数都逃亡中原去了，剩下的要么死要么就在这里了。”

清玮和尚依旧疑惑问道：“可就算大多逃亡去了，以灵州的人口也不可能只剩下这么一点啊？”

卢欢闭上双眼，神色疲靡，说道：“我们这里毕竟神秘，鲜为人知，除了最开始一起来的，其他难民都需要靠我和长里去寻找，能救的就救，实在没办法的…我们也就没办法了。”

清玮和尚点了点头，便随着两人去往深处。

这处地方基本都被密植所覆盖，砍出来的地方也并不大，甚至有人直接住在树弯曲的地方。

走进深处，清玮和尚一皱眉头，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清玮和尚快步走进一座木头搭的简易屋子里，有一个老人和一个看起来才刚六七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口锅前，锅里分明熬着肉和肉骨。

清玮很是疑惑，若是这里的难民能够吃上肉他自然是万分高兴，可看他们的表情，分明看不出一点高兴，甚至是万分哀愁和悲伤！

清玮顿了顿，随后转头看着卢欢和段长里，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卢欢和段长里张了张嘴，终究是一言未发，眼角含泪，走出了屋子，不忍看到下一幕。

这看的清玮更是疑惑，他看着老者，问道：“老人家，你们明明有肉吃，为什么依旧是…依旧是闷闷不乐啊？”

老者抬起头来，黄瘦的脸上透露出沧桑与疲惫，但当他看见清玮时，眼中闪过了一抹希望，老者用几乎乞求的语气问清玮：“小师傅，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清玮点了点头。

看见清玮点头，老者再也忍不住眼泪，泪如雨下，赶忙扶着身边的小姑娘，对小姑娘说道：“芳儿，赶快磕头，菩萨来救我们了，快磕头。”

叫芳儿的小姑娘和老者赶紧对着清玮一遍遍叩头，清玮赶紧将两人扶起，急忙阻止道：“快起来快起来。”

两人被扶起来之后，老人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说道：“芳儿，你先出去，爷爷和活菩萨有点事要说。”

小姑娘很乖巧的点了点头，就自己走了出去。

小女孩一出去，老人又跪了下来，脸上带着希望，以及无穷的哀伤，对着清玮诉苦道：“活菩萨啊，我求您救救我们吧，我们已经许久没见过猪牛荤腥了。”

清玮再次上前去扶老人，老人被扶起来后，看着清玮，手指着身旁的一锅肉汤，浑身颤抖，声音沙哑，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颤颤巍巍的哭着说道：“这一锅，不是什么鸡鸭鱼肉，也不是什么牛羊猪马，而是我邻家那可怜的，被饿死的亲孙子啊！”

此言出，如同惊雷一般轰击清玮的天灵，清玮俨然怔住，不敢相信的后退了两步，手颤抖着指着那锅肉汤，面露震惊，缓缓说道：“你说…你说这…这是人肉？！”

老人泪流满面的点了点头，而清玮如遭雷击，怔在了那里，不知道如何，只有满心的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老人泪流满面，捶胸顿足，仰天哭道：“不止是他们的孩子，就连我那才刚八岁的孙子，也饿死了，我们若不互相交换着吃下人肉，怕是老朽和我那可怜忍饥挨饿的小孙女也得饿死啊！”

清玮满脸震惊，就在老人说出这番话的一瞬间，清玮两行清泪滑下。

老人接着哭道：“不止是我们，那些没有锅的，都在东面用一口大锅熬煮着人肉。这里森林的野菜和森林里的野果野味早已经吃没了，我们除了吃人肉，已经没有活路了。”

说完，老人颤抖着，无力的跪在了地上，大声哭嚎，伤心欲绝。

人非禽兽，岂能无情？

若不是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谁又会愿意和别人交换饿死的孩子来乞求活路？！

清玮发了疯一般跑了出去，直接就向东面跑去，卢欢和段长里即使看见的及时也完全追不上。

清玮来到了东面一看，果然与老人所说的如出一辙，所有人都捧着一个破碗或者大树叶哄抢一口大锅里的肉汤。

清玮赶紧走向前去，一把打掉好几个人手里的破碗，不住的大声说道：“不许吃，你们都不许吃啊！”

可那些人依旧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哄抢，清玮和尚满脸绝望，他仰天怒吼：“佛啊，您睁开法眼看看吧，百姓们已经开始…开始易子而食了啊！”

清玮正视众人，翻身过去一把将锅拉开，对着饥饿不堪的难民们说道：“这些，可都是你们的亲生骨肉啊！”

那些难民们纷纷垂泪，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不这样做，他们都得饿死。

清玮一把拉开手臂上的僧袍，真气作剑，一把削下手臂上的一大块肉，掉入了锅里，嘴里悲哀大声喊道：“若是要吃，就吃贫僧的。”

接着又要掀开另一只手上的僧袍，被赶来的卢欢和段长里合力拦下，二人眼中含泪，劝道：“清玮师傅，你这样没用的，哪怕把你全身的肉都煮了，也根本不够这百姓们一人一口吃的！”

清玮绝望的放下了手，被卢欢和段长里带到一边去包扎伤口，而那些难民再次扑了上去，如同饿虎扑食一般。

被带到一边的清玮无力的坐在石台子上，一旁为其包扎伤口的卢欢和段长里显得很慌乱，他们想安慰清玮，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过了许久，清玮拳头紧握，一拳砸在自己的膝盖上，指甲也已经深深戳进了肉里，鲜血横流，而清玮却仿佛丝毫未觉。

清玮悲痛的流下眼泪，绝望道：“我修这佛，修这禅有什么用？！连几个忍饥挨饿受苦受难的普通老百姓都救不了，我修这禅有什么用？！”

卢欢与段长里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许久，段长里伸出的手在空中停滞了许久，才轻轻拍了拍清玮和尚的后背。

卢欢甚至看到了清玮和尚眼中一闪而过的一抹极淡极淡的猩红颜色，卢欢不难想到，清玮这是，动了杀心了。

不错，一生温文尔雅、心怀善心、天生慧根的清玮，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了。

不说清玮，就是老方丈法慧来到这里，看到这如同人间地狱的地方，恐怕也难忍心中的杀意。

卢欢给清玮包扎好了时候，看着清玮和尚，感叹道：“遥想当年惠宗皇帝在位时，天下乃是建安盛世，江南人人富足，是天下所有士子武人、名流骚客的神往之地，诞生的诗词歌赋可谓千古无双，也是天地间最为安全的地方，不似北幽和西凉一般，外接梁国南商，时常发生战争，一直是百姓安居乐业，官员清明正直，甚至乎就连南商的儒家大儒洗墨海都夸赞我江南是天下盛世的缩影，可谁能想到，煌煌大江南居然变成了如今需要易子而食的地步！”

段长里也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清玮心中则更为愤恨。

许久，段长里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清玮和尚的肩膀，说道：“放心，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已经与柳州、泉州等地联系好了，等时机一到，立即起义拿下各城城主府，然后进逼避霄城，一定要推翻曹嵩！”

清玮听到段长里的话，暗淡的眼神中终于再次露出了希望与欣喜。

不只是她，身在避霄城的卢夫子和柳州的李青甲都望着夕阳，快了，马上就好了，只需要再坚持一些时日，百姓们就不需要受这么大的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