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叔说,林阿姨还一度想给他找个陪读,他没同意,觉得妻子资本家的做派。
“我小时候,求着上学都没学上。惯的他。”
奶奶附和:“养个孩子不容易。”
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探访,漫天枯燥乏味的寒暄,惊蛰昏昏欲睡坐在那里,强撑着精神,两个人却话锋一转,男人旁敲侧击起惊蛰上学的情况来,得知奶奶正在发愁,话锋一转:“高中可不能糊弄,妹妹成绩不错,要不我带她去城里住两年,别给耽搁了,说不定还能替我督促一下林骁,那就更好了,也省得他妈妈心心念念想给他找个陪读,我头都要大了。”
母亲刚去世那几年,也有人想带惊蛰走,男的女的都有,奶奶一概撵出去,不胜其扰的时候,就把行李一收,扯着惊蛰的手一步一趔趄地进了山。
那时候山里还没修路,盘山路都是人踩出来的,最窄的地方,两个人并排都站不下,一侧头就是看不见底的陡崖,奶奶扯着她,轻声问了句:“妹妹怕不怕?”
惊蛰摇摇头,护住奶奶的腰。
奶奶用手抚了下她的头:“不怕,奶奶吊着一口气,也会看着你长大的。”
门外淅淅沥沥下着雨,树叶被打得噼啪乱颤,惊蛰屏息了片刻。
惊蛰以为这次奶奶也会拒绝,但奶奶却沉默了会儿,转头进了里屋,从老式的黄花梨矮脚柜里,找出来一个铁盒,铁盒里还有个小木盒,木盒里放着一块卷起来的手帕,手帕里裹着的,是一张有些年头的银行卡和一卷钱,她递给林正泽,意思是孩子托付给你了。
她双手抱着男人的手,蠕动着干瘪的嘴唇,却久久无言,只是拍了拍他的手,把手帕塞进他掌心:“阿泽啊,姨呢知道你意思,也不跟你客套了,我老咯,你看在小七的份儿上,啊,照看照看,这孩子学习不错,脑瓜子也灵。她什么都会,你尽管使唤。”
要说的话很多,最后却有些语无伦次。
林正泽神色动容,忙扶住老太太:“沈姨你说哪里话,你快别折煞我了。家里有地儿住,也就一双筷子的事儿,妹妹要是愿意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家里有个稳重的孩子,林骁多少能有些好的影响,我求之不得。”
两个人各自又寒暄几句,形势仿佛在托孤一般郑重,惊蛰眼眶慢慢红了,一言也不发。
她听得出来,奶奶和林叔叔,各自都在试探。
一个害怕给对方添麻烦,一个害怕对方不麻烦自己。
直到奶奶把她扯到里屋去,一遍一遍抚她的发顶,颤着喉咙说:“接个人去家里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林叔叔也不是要给儿子找陪读,大老远特意跑一趟,其实是为了你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你不要辜负他,要好好学习,也要好好帮助林骁,知道吗?”
其实最重要的,是她年纪真的大了。
惊蛰心里发酸,想说我不去,可奶奶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脑袋,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于是她点点头:“嗯。”
奶奶微微叹了口气:“好孩子。”
林叔叔在家里待了一天,等雨停就走了,说开学前来接她,那段时间奶奶经常跟她提起林叔叔,林叔叔和母亲本来应该是素不相识,他是学植物学的,有一年进山采集标本,迷失了方向,他的同伴找到了当地的老乡,那时候是夜里,天黑得看不见一点星子,老乡说,得等天亮,母亲拿手电筒照了照外头,说要下雨了,隔一晚上,得出事。然后她换上胶鞋和雨衣,夹着手电筒进了深山,在崖洞里找到了他,然后把发烧快昏了头的他背了出来。
他认自认是救命之恩,逢年过节都要来拜访母亲。
一来二去都熟了,偶然发现原来少时就认识,小时候的林叔叔家里出了事故,被送到乡下来,乡下的亲戚不乐意管他,经常把他锁在门外头,他自尊心强,最后心一横,打算离家出走,他走的时候下着暴雨,亲戚又把他锁在了外头,他隔着门缝看到里头的灯光和欢声笑语,愣了一会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