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今天议事内容,关于如何开场白,她就在心中反复演练打草稿,字斟句酌,这番炼字,真是比起炼气还要用心和谨慎了。
高君心知肚明,不管敬仰楼周姝真和武夫曹逆说什么做什么,其实以她对陈平安的了解,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可要是她说错话了,就会很难收场,甚至有可能一开场就是收官,彻底不用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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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螺黛岛,大木观专门赠送给狐国的私宅古月轩,沛湘一走,就只剩下长命,谢狗和郭竹酒这三位“狐国谱牒修士”了。
貂帽少女坐在观景台栏杆上,眼看着那位不敢以真容示人的鬼物登上岛屿,走上台阶,看架势,杀气不小哇。
谢狗笑道:“古月轩,古月胡,谐音狐,这位湖主宫花真想得出来,这不等于秋气湖当面骂狐国是一窝骚狐狸嘛。”
长命微笑道:“大概是宫花觉得既然沛湘山头就叫狐国,想必不会计较这个了。再者外界都对狐国不清楚,”
郭竹酒突然说道:“从狐国之主沛湘到弟子罗敷媚、丘卿,再稍作推衍,到整座狐国的作风习气,他们在师父那边藏得越深,伪装越好,越是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个字,那么他们在狐国内部和狐国之外,反弹越大。”
谢狗本想对自家盟主溜须拍马一句,只是一想到白发童子的可怜下场,如今还不知道自己被剔除“私箓谱牒”了,貂帽少女就只好闭嘴不言,可别自家山头就只剩下郭盟主一人、空有将帅坐镇大帐而无小卒子鞍前马后啊。
长命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郭竹酒转头望向这位落魄山掌律,少女面带疑惑。
长命举起一只手,五指摊开,轻轻摇晃几下,笑着解释道:“山主有过提醒,我只是照做了。”
郭竹酒点点头,“是我师父的一贯作风。”
简而言之,就是给狐国一部分自行其是的自由,原因很简单,让狐国还是狐国。
但是有朝一日,狐国修士的脚下道路,是往上走的,而不是一条人心不古、江河日下的下坡路。
不过有些道理,外人出乎好心苦口婆心说上千百遍,或是听者无心,或者不信就装傻,都不如事到临头、有错纠错来得有用。
谢狗故作恍然,“我们山主真是慧眼如炬,深谋远虑。谋略道力如此之高,不去当个文庙副教主,说不过去。下次去于老儿的桃符山填金峰,定要绕路走一趟中土文庙,见不着至圣先师和小夫子,也要与文圣老爷和经生熹平说道说道,将此事提上议程,又不是文庙正教主,增添一位副教主而已。郭盟主,属下这么说,还算妥当,不会被记账吧?”
郭竹酒说道:“别添乱了,中土之行,公事公办,你只管带着那些金精铜钱交给桃符山,忙完这个就回落魄山。师父说过,一个大山头也好,朝廷衙门也罢,最怕中坚力量的谱牒修士、当官的没事找事,刻意邀功行事,或是为了自身阵营、衙门的利益,故意曲解上边的本意,或是为了自保不出纰漏,简单了事一刀切,导致枝蔓杂乱横生,与上边的初衷背道而驰,最后结果就是一团糟,上边的人被蒙在鼓里,下边的人怨声载道,一旁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唯恐天下不乱,说着一大堆风凉话,有识之士自有义愤填膺的道理。”
长命对这个来到落魄山没多久的郭竹酒,越来越喜欢。
她甚至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第二任落魄山掌律,不如?
关于如何当好一山掌律,其实长命起先是没有半点信心的,所幸落魄山山上,大家都有个默契,有事不知问厨子。
朱敛给出的锦囊妙计,就一句话,道理简单且易行,让长命茅塞顿开,一下子就有了方向。
“平时最好说话,见谁都和和气气,真遇到事情了,最不好说话的那个人,就是掌律祖师。”
所以长命就故意问道:“郭竹酒,为何会有这个关于狐国的悲观看法?”
郭竹酒随口说道:“我不是对狐国和沛湘感到悲观,是不看好……人心,不看好狐国那股积重难返的风气习俗。”
大概是当年在避暑行宫被师父影响很大,比如讲理不举例等于空口白牙耍流氓,郭竹酒略作思量,就给长命举了个例子。
当年在避暑行宫,大家某次难得忙里偷闲,下棋一道先手无敌的师父,只在棋盘下出三十几手,玄参曹衮几个麾下大将,就认定林君璧这个投靠愁苗那边的叛徒必输无疑了,至于审时度势、良禽择木而栖的顾见龙和王忻水,也开始吵吵嚷嚷着赶紧下一局,让林君璧要点脸,别浪费咱们隐官大人的宝贵光阴……
在归拢棋子期间,师父给他们提出了一个小问题,“假设有甲乙丙三人,从高到低,阶级森严。作为乙,是希望甲对自己‘具平等观’,代价就是乙必须对丙同样‘具平等观’,还是希望甲在自己这边维持威严,喜怒无常,然后任由乙在丙这边胡作非为,甲也不去管。”
林君璧率先给出答案,“当然是后者,因为这就是人性。”
放在这里,落魄山就是那个甲,狐国是乙,福地天下是丙。
郭竹酒淡然道:“我师父对狐国作平等观,以礼待之,如今狐国这里那里做差了,以后是要还债的。”
谢狗揉了揉貂帽,赞叹道:“好个恩威并施,教化敲打兼备,王霸之道!”
郭竹酒趴在栏杆上,都懒得看那大木观内的动静,只是眺望远方,眼睛里藏着细细碎碎的心思,嗓音柔柔,劝说道:“拍马屁非你所长,这是箜篌的长项,这就叫各人有各命,你好好练剑就是了,唾手可得的十四境剑修呢,万年以来,有几人敢说‘一定’二字。”
谢狗一边伸长脖子望向那座道观,一边竖耳聆听郭盟主教诲,点着头,嗯嗯嗯。
长命继续问道:“你觉得魏良与他的道侣‘解角’,在议事之前,主动走到山主跟前,是不是礼数使然?”
郭竹酒笑呵呵道:“礼数是礼数,风波也是风波,都是魏良故意为之,毕竟是当过一国皇帝的人,老谋深算,算准了我师父的性格,还有那条湖蛟的脾气。师父呢,好说话,便顺水推舟了,一半是帮忙魏良教训那头以后肯定会胡作非为的湖蛟,让她不要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一半是答应了魏良见机不妙便想着置身事外的请求,因为魏良肯定算准了这场议事,他们这一方,不会有任何好果子吃。”
长命笑道:“怎就注定没有好果子吃了,我们山主是奔着有商有量好好议事去的。”
郭竹酒说道:“魏良知道我师父的性格,更知道家乡这边众人的性格嘛。”
长命问道:“那你觉得山主会……动手吗?”
郭竹酒咧嘴一笑,“这个问题好没趣,师父早就给出答案了,啥叫最大的反派?!”
谢狗轻声问道:“郭竹酒,避暑行宫走出来的剑修,都是你这样的?”
“你就进不去避暑行宫。”
郭竹酒拍了拍谢狗的胳膊,少女尖尖的下巴搁在栏杆上,“不过你也根本不用去避暑行宫浪费光阴,你如果是我家乡的本土剑修,我敢保证,无论是白景还是谢狗,一定会很受欢迎的,比陆芝那大长腿更受欢迎,不光是因为你剑术高,可以成为城头巅峰十剑仙之一,更因为你的性格很讨喜,是我们最认可的,天不怕地不怕,是纯粹剑修,说不定我家乡的城头之上,就可以有一位女子剑仙在上边刻字了。”
谢狗双臂环胸,哈哈笑道:“这样啊,可惜鸟。”
光凭郭竹酒的这番言语,如果今天剑气长城犹在,剑修们都在,她说不定就直接御剑远游,去剑气长城当个守城的外乡剑修了。
必须刻字,她必须也必然可以做掉两头蛮荒飞升境大妖,不写白景,就写小陌!哇哈哈,天底下有比这更好的情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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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气湖岸边,刀客乌江,依旧老神在在钓着鱼的袁黄,还有叠叶山乞花场的山神娘娘元嘉草,道号绿腰。
相较后来的那帮江湖武夫而言,他们几个算是“老熟人”了。
袁黄问道:“钟倩都去大木观了,你怎么不跟着去?”
乌江没好气道:“钟倩的身份就摆在那里,我又不在湖山派高掌门受邀之列,去了就被拦在道观门外,传出去名声不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