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吴岚迹从容回答。
“骗人!”小道士鼓起了粉嫩的脸颊,“我没有看到有人走出去!”
吴岚迹笑容更胜,意味深长:“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小道士愣愣地看着吴岚迹,嘴巴越长越大,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甩动双腿冲出了画仙殿。
“师父!师兄!主持!”
“有鬼、有鬼啊呜呜呜呜……”
吴岚迹感觉自己那个叫“良心”的东西痛了一下,正要追上去解释,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道士又跑了回来,手里还举着一个小小的红木功德箱。
这个功德箱实在太小了,吴岚迹猜,是博文庙里的其他道士专门给这名短手短脚的小道士制作的。
“呜呜,师、师父说,我们要建一个……一个至圣先师像……”小道士用手背抹抹眼泪,抽抽搭搭地说,说出来的话倒是一本正经,“居、居士来都来了,不如,嗝儿,不如结个善缘再走、再走吧,呜呜呜……”
“好。”吴岚迹哑然失笑,假装把手伸进怀里,实际上是从袖里乾坤中掏出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因为塞不进去,只好放在了功德箱上。
之前弄坏参卷真君的神像时,他就说过要来捐点钱,现在正好补上。
看到这锭银子,小道士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多谢居士,居士你真是个好人,不,好鬼!”
还是个小财迷,吴岚迹笑着想。
他俯下身,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小道士的额头,笑眯眯地说:“我是人,方才是在跟小道长开玩笑呢。”
小道士连忙一手捂住了额头,一手紧紧抱着功德箱。
他抬头看着吴岚迹,高兴得笑出了一排细小的乳牙:“我就说嘛,居士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是鬼呢!”
得,这小道士不但看钱,还看脸。
告别了欢天喜地的小道士,吴岚迹撑开了二十四骨纸伞,走入了如酥镇的朦胧烟雨中。
他仿佛漫步在一副缱绻的水墨画里,点缀了十里长街的繁华如梦。
吴岚迹的脚步平平仄仄,走过了空旷无人的青石板老街。
昨日春柳节才过,隔着一条街的花楹园里,最后一场只在春柳节前后三天唱的戏文刚刚开场。
“还记——”
清亮的女声一开嗓就拔出一个高音,似是长刀惊风,穿过斜挂的雨帘,掠过初生的麦垅,横亘于绿野之间。
“烈日焚尽农桑地,雩台枯枝碾作泥。”
“但见素衣纸伞生浩然气——”
“甘霖天降,明珠为之——敛——丽——”
吴岚迹没有停下脚步,对于他而言,离了这么些距离发出的声音和直接在他耳边说话没有什么区别。
那唱戏的声音再次升高,恍若春冰乍裂,清脆悦耳,丝毫不显尖锐。
“柳氏有女兰心巧,仙人抚顶授玄妙。”
“红尘难了壶山遥,惟愿黎元笑——”
唱到高昂处,宛如鲸鱼鼓浪、鲛人弄潮,带上了奇异的吸引力,想来那梨园里的客人们定是听得如痴如醉。
吴岚迹低头淡淡一笑,撑着凝碧伞,继续向万木堂的方向走去。
这一折戏已经接近了尾声,声音也渐渐低沉。
“生前万家炊烟袅,身后香火塑金庙。”
“百年雨顺风调,怎报……”
唱到这里,女声本已轻如呢喃,却忽的一个转折,声音再次高亢起来。
“诗书锦绣弦歌扬,稻麦连天民安康。”
“且醉风月拜人皇,逍遥世上莫——回——望——”
听完了整出戏,吴岚迹终于止住了步伐,抬眉往花楹园的方向望去。
不会忘记的。
无论是他,还是来自柳家村的百姓。
都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