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听下人说,当晚大少爷和老爷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之前大少爷写过信,说现在是新时代了,他是不会要一桩旧式婚姻的。老爷却认为要言而有信,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老爷能强压着大少爷成亲,却不能硬逼着大少爷洞房,最后大少爷连夜去了上海。
秦小姐只能一个人给公婆敬了茶,成了宋家有名无实的大少奶奶,至此郁郁寡欢。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湖州来电报,太太病危。宋家派人陪着秦小姐回娘家,秦母见女儿一个人回来,心头担忧,一再问女婿为什么没来?秦小姐只能说夫婿忙碌生意,等两天就来。她拍电报求宋舒彦来一趟湖州,哪怕假装一下,至少让她母亲能放心而去。
可惜,到秦母咽气都没见这个女婿,不知道因病瘦得,所以眼皮合拢不了,还是确实有放心不下的事,总之秦小姐一次一次哭求母亲闭眼,到盖棺秦母都没闭上眼。
大伯一家因为母亲厚嫁她,所以母亲的葬礼十分俭薄,见她夫婿不来,更是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秦小姐在娘家守过七七四十九天,这四十九天在娘家这些日子过得极其艰难,更是为自己担忧,夫婿连面都不愿见她,她还能有什么未来?
大约是硬撑这么多日子,也是丧母之后伤心过度,秦小姐从娘家归来的当晚就高烧了起来,这一烧,秦瑜就穿了过来。
秦小姐的遭遇秦瑜也说不上什么,只能说是时代造就的悲剧。
秦瑜试过裙子,刚换上原来那身规规矩矩的袄裙,外头一个佣人进来:“少奶奶,大太太请您过去。”
“好。我马上过来!”
秦瑜穿过月洞门出了她所住的院子,往大太太所在的正屋去,宋家老宅有六七十年的历史了,上辈子秦瑜就来参观过这栋百年宅院,惊叹它的奢华,就是这回廊上的石雕花窗都精美绝伦,正在欣赏花窗的秦瑜听见几个女人的声音。
“我说今年春装怎么会没做好,原来两个裁缝是为了改大少奶奶那些裙子啊!她那些裙子布料多金贵?改一条可比重新做一件还难。两个裁缝都为她忙活了,咱们的这些破衣烂衫就顾不上了。”这是三姨太的声音。
秦瑜不过是让裁缝把几条马面裙白色裙腰改用跟裙体同色或者其他色布料重新做裙腰,或是把原本到脚背的裙子改成到小腿肚的长度。若说是靠手工,这也算是费点儿工夫,现在有缝纫机改个长度,重新做个腰头,三条裙子,别说有两个裁缝,还有两个丫鬟打下手,就是一个人一整天也是绰绰有余。
把春装拖大半个月,怪到她头上,这两个裁缝还真是会找借口。
可谁叫自己是被大少爷嫌弃的大少奶奶呢?得罪她,总比得罪生了三个少爷的三姨太好。
秦瑜透过花窗,看见三姨太和二姨太站在一起嚼舌根。
三姨三十多了,身姿依旧苗条,一双丹凤眼翻了个白眼,樱桃小嘴儿一张:“二姐,她改什么裙子?改了一堆裙子,穿给谁看?大少爷会正眼瞧她一眼吗?”
二姨太则是一张圆脸,看上去最是和气:“三妹,你要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终究是姨太太,儿子也低人一等。唉!”
这一声叹仿佛有天大的不公,三姨太立马感同身受:“可不就是吗?大少爷十五岁去留洋,二少爷十五岁去乡下收租,大少爷从小定亲,秦家就算是落魄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这么多嫁妆。二少爷呢?就娶个教书先生的姑娘。一样是儿子,怎么就这么不公?”
二姨太一脸委屈:“谁叫他们托生在我们肚子里呢?”
这话说的?秦瑜是见过二少爷的,二少爷肥头大耳生得十分有福相。只是听下人们说,这位二少爷没有读书的天分,别说送外国,就是送火星,读不出来不依旧是读不出来?
秦瑜见她们戏演得差不多了,进门走上回廊:“二妈,三妈。”
二姨太和三姨太见到她,面面相觑,二姨太立刻问:“大少奶奶什么时候来的呀?”
秦瑜是个老实人:“在三妈说裁缝的时候。”
那就是全然被听了去了?二姨太脸上堆笑:“大少奶奶,我们不过是闲磕牙,您也别把这事儿当真。”
三姨太见二姨太这种谨小慎微的德行,心里就不舒服:“大少奶奶嫁妆丰厚,想要裙子用布料新做就好,何必拿旧衣去改呢?你这旧裙子一改,耗费了裁缝不少时间,少不得底下的佣人说三道四,提你家中败落的事,这一提你家里败落了,又会说起大少爷,不是徒给人留口舌?”
这位三姨太仗着宋老爷带在身边十几年,颇有上辈子一部电视剧里那位雪姨的风范,作得一手好妖。秦瑜穿过来之前,原主可没少受她的气,受了气,还不敢跟婆婆说,毕竟婆婆只是一个不得宠的正室,只能自己消化。
“三妈,我可不愿跟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置气,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尚有三斤钉我这些裙子就是烂船上那三斤的钉。有人取笑我家败落,他们能不能想想自己可有那一艘烂船?”
秦瑜压根就没想在宋家待多久,凭什么要把这么个姨太太当长辈看?原主满脑袋的贤妻良母思想,才会让这些人搓圆搓扁。她可不会给那两个裁缝背锅。
被大少奶奶暗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三姨太气得发抖,刚好二少奶奶挺着肚子过来,她立马笑着说:“我们二少奶奶的肚儿尖尖,看起来肯定要为老爷添长孙了,不晓得老爷回来会如何欢喜呢!”
二少爷出自二姨太的肚子,比大少爷小两岁,大少爷留洋,二少爷在家,到了年纪先成了亲,二少奶奶前年生了个女儿,这不又怀上了。不仅如此,爬上二少爷床的丫头,也已经有了身子,眼瞅着二姨太这里马上子孙满堂了。
二姨太干笑:“要让老爷开心,还得是大少奶奶怀上才好。”
“两个在一间房里,要有孩子很容易。要是一个在南一个再北,那就是想想而已了。”三姨太笑得妖娆,跟二姨太说,“二姐真是福气,有了一个孙女,马上要有一个孙子了。”
要是换做原主,早就该气得眼泪出来了,可惜秦瑜这个新世纪的人,她会为了生孩子烦恼?
“你们站在外头吵吵嚷嚷干什么?”堂屋大门口,宋家大太太一身褐色香云纱的袍子,手里拿着一串碧绿通透的佛珠沉着脸,看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