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正谈论着孙洪福和三牤子出现的可能性,周怡骑着自行车赶到了江边。这姑娘的个子长高了不少,人也出落得漂漂亮亮,是个大姑娘了。
她跳下自行车向二人嚷道:“大憨哥、大有哥你们抓紧回去吧,孔老二死啦。”
孔老二真的死了。
人们来到孔老二的家,一开门,一群苍蝇“嗡”的一声扑了出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紧跟着卷了过来。房梁上吊着独眼屠户紫色的、局部已经开始腐烂了的尸体。
自从大憨离开孔家以后,孔老二继续摆摊儿卖肉,杀牲口赚钱。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干那杀牲口的营生,未免有点力不从心。尤其是孔老二,由于常年酗酒,酒精已经严重地侵蚀了他的身体,一双手抖得像下了神一样。孔黑妮儿前几天同时失踪了。
孔老二村前村后,南北各屯找了十多天,连个人影也没见着,无疑是私奔了。扔下一个哆哆嗦嗦的老头子,只有等着饿死,绝望之余,他悬梁自尽了。等大憨他们把尸体放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房梁上挂了两天了。
埋葬了孔老二,大家又把孔家的院子、门窗都封了起来。什么时候孔黑妮儿回来,再由她开封。孔老二留下的这点微薄的遗产也就理所当然地由他那个私奔在外的女儿继承了。
一切安排妥当天已经很黑了,帮忙的人们也都各自散去,庄大憨和王雅梅要回垃垃岗子,孟大有因为明天要起早跟大憨下江打鱼,也跟了来。
孟大有说:“这孔老二活着不行善,把你赶了出来,结果呢,还是得了你的济。要不他得烂到屋里……”
说起从前的一切,大憨不禁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他长叹了一声,没再言语。
王雅梅想安慰大憨几句,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大憨和孔老二的关系,任何人都无法做出恰当评说,现在人已经死了。人只要一死,他的任何过失都随着尸体被埋葬了,存在人们心里的是种种不同的定论。
大憨突然问:“黑妮儿去了哪里?跟谁走的?”
王雅梅:“大憨,你这是魔怔了呀?黑妮儿去哪了,连她爹都不知道。”
“孔老二稀里糊涂的上哪找去?别忘了,崔老屁在屯子里横行霸道的时候,没少跟黑妮儿搭个。为小鱼须篓那两间破房子,我还揍过他们。”
孔老二找不到孔黑妮儿,庄大憨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黑妮儿出走只有一个可能,崔老屁回来了。
既然回到了老江湾,那就是冲着他庄大憨来的。
他们隐藏在哪里?
庄大憨和孟大有、小鱼须篓一帮人找孔黑妮儿又是一连三天,江湾的渔窝棚都走遍了,徒劳无功。
一行人从七户半经黄花甸子要过柳条沟,回渔窝棚。
刚刚走到柳条沟附近,柳条通里传出“妈呀”一声叫唤!紧接着稀里哗啦跑出一个人来,是崔瞎攮!
崔瞎攮看见这边有人一头扎进黄花甸子往南跑。
“你妈的给我站住!”有一个人追了出来,是傻狍子!
大憨高喊:“狍子,拿钢弹揍他!”
傻狍子扔掉手里的水老鸹,架起弹弓就打!
崔瞎攮惨叫一声,摔倒在地。看见大憨带人围了过来,爬起来接着跑……
傻狍子自打拿到钢弹,除了练习一次没用过。这次可算过瘾了,钢弹接二连三地打在崔瞎攮后脑勺后脊梁上!
崔瞎攮被揍得趴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
庄大憨摁住崔瞎攮,逼问崔老屁、三牤子穆大头的下落,崔瞎攮耍起了滚刀肉,连叫带骂就是不肯说。
傻狍子把打出去的钢弹都找齐了才拿着水老鸹跑过来。
大憨叫道:“狍子,抠他眼睛!”
崔瞎攮还没反应过来,嗖——啪!一声惨叫,崔瞎攮这回真瞎了,一只右眼乌珠迸出!
“再不说老子让你双眼瞎!”
“别打了,我说!他们就藏在白老婆洗澡……”
庄大憨立即给派出所打电话,抓到了崔瞎攮,其他嫌犯很有可能藏在白老婆洗澡……
白老婆洗澡长达十几里的江滩,密密麻麻的柳条通,里面有多少鸟类无法知道,有多少毒虫更没人清楚,里面藏着多少秘密也很难搞清楚。
在广袤的江湾里,那一片片青色的、紫色的,高不过两米,粗不盈几厘米,一丛丛、一簇簇,你挤我挨、密密匝匝的矮小灌木,因属于柳树家族中的一种,人们习惯称其为柳条通。
等待警察到来,庄大憨跟老筐匠看着江心那片蓊蓊郁郁、幽暗绵密的沙滩:“爷们儿,白老婆洗澡?名字这么怪?”
老筐匠:“本来这片沙滩就叫江心滩。这话还是满洲国的时候,有不少交不起出荷的人家就逃到了老江湾,进了这片江心滩。”
庄大憨问:“交出荷是啥意思?”
老筐匠:“听老人说,就是满洲国给小日本儿交税。钱粮皮子鱼,没有他们不要的,归在一起就叫交出荷。交不起出荷的都往老江湾逃生。在黄花甸子这一带越聚人越多,甚至还有刀枪。小鬼子没时间管他们,却被查干泡那边的一个水匪盯上了。那股水匪大把头报号大五洋,手下三百多号人。黄花甸子这伙领头的姓于,老婆姓白。两伙人在三江口一带来来回回打了两三年。于大把头被大五洋走了冰溜子!”
庄大憨:“走冰溜子?”
老筐匠:“这招挺狠。就是把个大活人扒得一丝不挂,浇上凉水冻在冰面上,一般人浇过两次凉水就在冰面上冻得溜直。”
“水匪比胡子都凶狠哪。”
老筐匠:“不过这个姓于的老婆可不一般,传说姓白。她听说大五洋有走水的在三江口一带活动,就故意带几个姐妹在江里游泳洗澡。大五洋禁不住诱惑,就驾着大船压了过来,不管不顾追上了江心滩。”
庄大憨:“那这白老婆有啥妙计抓大五洋啊?”
“这个老婆很聪明,她带人把江心滩上的柳条通布满了惹不起。”
“惹不起?就是秋云姐对付李八碗子那种?”
“差不多,惹不起是小鬼子来东北以后才有的,他们的胶丝网结实耐用,那种网线又细又结实,还透明。现在下江打鱼的用的丝挂子,还是那种胶丝。他们把这种胶丝上挂满鱼钩,像蜘蛛网一样布满江心滩。大五洋这帮人,一股冲劲儿杀上江心滩,没走多远就被鱼钩钩住了。这玩意儿只要钩住你,不能挣扎,你越挣脱他就钩得越多,缠得越紧。”
庄大憨:“后来白老婆把大五洋杀了?”
“呵呵,不用杀。大夏天被惹不起缠住,一宿就被蚊子小咬叮死了!”
庄大憨:“那就是说,这片江心滩里根本藏不下人?”
老筐匠:“要在那上面过夜,不被蚊子咬死,也得闷死。”
庄大憨:“那是在旧时代。现在不一样啊,有蚊帐蚊香防蚊药水儿。只要开出一条密道,藏个千八百人都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