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欲雨,蜻蜓在院子里低低的飞。
林长济走到门前,长身而立,仰望苍天:“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切莫怪罪长安,要怪就怪长济吧。若能重振林家门楣,便是让长济立刻魂飞魄散、永不超生,长济也心甘情愿。”
天边一记闷雷滚过,隆隆作响。
林长世听得心惊肉跳,巴不得立时捂住林长济的嘴:“大哥,不要乱说话!咱们兄弟三个在一起,粗茶淡饭也好,残羹冷炙也罢,咱们有手有脚,如何就活不下去了?林家能不能重归兴盛我不知道,只知道我们姐弟三个,还有林砚,都不能没有大哥呀!”
也难为林长世一气儿说出这么长的几句道理来宽慰人,可林长安盗取祖坟陪葬品的行为,无疑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林长济想死的心都有了。
林长济喟叹一声,他也知道自己执念太重,可功名几乎已经触手可及,却蹉跎了整整十一年也未能如愿,换做谁会一笑置之。他实在太累了,累的想找地方睡一觉,再也不要起来。
什么振兴家业,什么光耀门楣,地底下那些老家伙们,五品的高祖,六品的高叔祖,三品的曾祖……有种就自己爬出来吧!
他这个长房长孙,是真的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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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里一片愁云惨雾,西屋却不然。
林长安却是心思活络的人,没有大哥二哥那么多悲愤感慨,他眼下解决了家里的燃眉之急,自诩“功高盖世”,甚至愉快的哼起了小曲儿。
精神甫一放松,困劲就来了。
屋里唯一一张旧床榻上,七八岁的孩子正在床正中酣睡,小脸红扑扑的,皮肤白皙,睫毛修长,这便是林砚,林长济的独子。
这是个模样俊秀的孩子,长相身量全随了爹娘的长处,又养的精细,唇红齿白,粉雕玉器,换上锦衣华服,绝不输高门大户家的孩子。只是睡相着实有碍观瞻,床上两床被子均被他占了,盖一床骑一床。
“臭小子,睡着了都不老实!去去去……”林长安一脸嫌弃的将他往里推了推,腾出小半张床的位置来,也顾不得身上脏,脱去外衣便一头栽倒,顺手扯了林砚身上的被子给自己盖上,瞬息便进入好梦。
“阿嚏!”林砚很快被冻醒了,连打几个喷嚏:“阿——阿嚏!”
他翻身而起,愤愤看着熟睡中的三叔,握紧拳头捶他的枕头解恨,却一拳捶在一个硬物上。
“嘶——哎呦呦——”
一阵剧痛袭来,他抱着拳头倒吸冷气,一头倒回床上。
别看这孩子睡着时俊俏可爱,醒来却是个十足的小魔头,熊孩子往往伴随强烈的好奇心,他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观察了三叔片刻,确定对方仍在酣睡,便轻手轻脚的摸向他的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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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就读的私塾就在巷子口,是附近几条巷子中家境殷实的人家筹资所办,请了县里的老童生教授蒙学、经学,和简单的算术,可老童生年老体衰,上个月便辞馆了。
里长便又亲自出面延请林长济这位秀才入塾授课,有一个好处,林家在塾的三个子弟都可以免去束脩,不料却被林长济婉言推辞了,原因无他,塾师是要去官府备案的,一旦有了正式工作,县学的廪米便不再发放,廪米每月六斗,折银发放就是三钱银,而塾师每月一两银子,不过多赚了七钱。
里外一合计,失去廪米太不划算,赚的不如摆摊卖字多,时间上也没了自由。
里长便只好去请县里其他童生,却也不是立时马上就能找到的,孩子们也因此被放了半个月的羊。
今日学堂里要来新的先生,林砚在老爹、二叔、老仆元祥的喋喋不休声声催促中穿衣洗漱,吃早饭,粥里竟有一个鸡蛋,林砚新奇的抬头去看林长济。
林长济一脸慈爱:“吃吧,吃完赶紧去学堂,要下雨了,今日学里要来新的先生,迟到了要挨板子的。”
听到读书上学,林砚一脸的苦大仇深,三两口吃了鸡蛋,又扒了几口粥,嚼了半张饼,背起书箱去了学堂。
林长济看着儿子的背影愣神许久,才将他剩下的粥底和半块饼填进嘴里。
其实他也没想别的,不过是在权衡什么样的死法更体面罢了……
林长世见大哥神色恍惚,便劝他今日不要出摊,在家休息,话音刚落,门外房檐上砸下豆大的雨点,逐渐连成了线,俄而风急雨骤,大有封门之势。
这下真的不用出摊儿了,连上山找棵歪脖树吊死的计划都要延后了。
“好在离学堂不远。”林长世望着门外,片刻功夫,已是暴雨如注。
“是啊。”林长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收拾碗筷准备回房补一觉。他一生要强,纵使做鬼,也非得做个好气色的帅鬼。
这时,老元祥斜撑着伞蹚过院子,半个身子已经湿透,伞底下还走着有个瘦高个子的老者,林长世探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里长来了。
“里长来了!”林长济回过神,忙起身相迎,请老者稍坐,命元祥奉茶。
元祥面露难色,家里也只剩些茶叶渣了,放在过去,都是直接倒进花丛里养花的。
“林相公不必客气,我说句话就走。”里长待读书人极为客气,“贸然登门不免唐突,实在是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