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漆黑的夜里,天边的惊雷将夜幕撕成一块块的白昼,春雷亮起的一瞬间,魏止风看到唐仙姑靠近心脏位置的衬衣一片深色,心里的焦急和担忧根本不受控制。唐仙姑的眼神平静,饶是这种危机时刻也毫无情绪,双眸淡淡的审视着魏止风,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魏大少固执的朝画舫外探出半个身子,费了好大劲的才将围栏外的唐仙姑拽了上来。
有人要纳闷了,魏大少好歹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拽唐仙姑上来不至于这么费劲。这事咱们前面其实侧面说过,魏止风出国留学,学了一肚子洋仵作的知识回来,爱丁堡大学待的那几年都用来学习了,加上他家世好,从小身前身后呼呼啦啦一大帮隆兴商会的兄弟,打架时候怎么可能用得上少东家,说句开玩笑的话,那得是隆兴商会倒闭才能出现的西洋景了。
四肢不勤的魏止风将心上人拽上来,扶着栏杆缓了一会呼吸,雨越下越大,魏止风透过雷光发现唐仙姑的脸分外苍白,身上的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河水。这种时候,受过不少绅士教育的魏大少无师自通的脱下西装外套,用西装外套将唐仙姑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唐仙姑捏着西装边缘顿了一下并未拒绝,魏止风做完动作,宽掌将女子的纤纤玉手包裹在掌心,看不出故意还是无意的将唐仙姑领到一处躲藏的地方。
夜色这么深,突如其来的黑衣人巡视。受了伤的心上人藏在围栏旁边,这些事足够魏止风生出一些猜测,他是不懂人情世故,却不傻。心里疑惑一层一层铺开,可真要开口,也仅仅是一句承诺。“我会帮你的,唐小姐。”
唐仙姑拢了拢手指,魏止风的手其实长得很精致好看,宽大手掌骨节分明,平时用多了解剖工具覆着一层薄薄的茧,便是在这种雨天也暖意融融,淡淡的体温传来,似乎连身上披的西装外套都泛起温热的余温。目前的形势,唐仙姑怎会不知最理智的选择是和魏止风分开,找地方躲起来一直等乔六娘带人来。可鬼使神差,画舫上巡视的黑衣人追过来时,她没挣脱魏止风的手反而与对方一前一后的在过道上跑了起来,说不清留恋还是决定放纵一会,纯粹灼热的温度,唐仙姑以为她能拒绝,也仅仅是以为。
画舫的过道上几队黑衣人喧闹,领头的人时不时冷喝。“这边!”
“那边去一队人搜搜,不能让她跑了!”
几队人马分散围追堵截,面上全都气势汹汹的冷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家的人呢。冯子山躲过几个黑衣人的搜索,挂在画舫的某间包厢旁边的围栏外心生疑惑,这群黑衣人这么大阵势是要找谁,而且他没看错的话,刚才是从里面走出一个黑衣人的领头人,画舫内外才开始戒严。冯子山心里好奇和猫抓一样,仗着艺高人胆大的身后打晕一个黑衣人,搞了一身黑衣服换上才做出如临大敌的凝重样,混入黑衣人的队伍,时不时竖起耳朵听听有没有人抱怨八卦。
冯子山那是老江湖,游刃有余。魏止风刚回国不说,身手那是比普通卖苦力的都弱,身后牵着受了伤的唐仙姑,没那么多活络脑筋。跑路的时候光顾着保护心上人,挨了好几下子打,倒也将追来的几个黑衣人折腾的是人仰马翻。只是身在屋檐下,人家画舫上黑衣人是主场,魏止风赶忙牵着唐仙姑狼狈逃亡,忙乱之中,魏大少自然并未注意到又一伙人加入了战局。奇怪的是这伙人针对的是那几队黑衣人,专门堵着黑衣人的路在画舫上展开激烈战斗,一时间那是彩绸纷飞瓷器摆设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还有黑衣人与纠缠的那伙人时不时落下南明河,下饺子一样激起阵阵水浪。
画舫里为了温香软玉而来的公子哥们不免抱怨连连,战场波及的太远,从过道上波及到画舫的主厅,正在跳舞的女子们受惊,公子哥们也拉长了一张脸。“怎么回事啊?”
“有没有公德心啊?”
在场的都算是黔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加一起那得是上面都要重视的一股力量,要说惧怕他们还真不惧,顶多就是觉得扰了兴致。黑衣人们的出手也颇有讲究,少有波及在场的客人,要是冯子山看到这个细节就能猜出,派出黑衣人的那位很可能是官商两道的人物。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魏止风身上的马甲和衬衣在雨中湿透,他牵着女子的手往下面跑,方才那一波拦截的正好,在二人身后的只剩下一个领头的紧追不舍,领头的黑衣人也奇怪,见到两人闭着眼睛就一刀砍了过来。魏止风躲过了几次刀锋的威胁逐渐体力不支,唐仙姑正要出手,哪想不知从哪钻出一个黑衣人,魏大少心下一急没来得及多想抱住唐仙姑翻了个身,那一刀也就这么结结实实砍在了他背上。
搁往常,唐仙姑其实反应的过来。岚泽那一刀毕竟扎在肩膀靠近心脏,失血过多,体力又因为雨水的冰冷流失,难免反应不灵敏。唐仙姑终究是人不是仙神,二人在走道上狼狈的滚了好几圈才危急中将其中一黑衣人绊倒,血顺着雨水的冲刷混合,衬衣上沾的血分不清谁是谁。唐仙姑强撑着把其中一人扔下河,靠近心脏的位置就剧痛钻心脱了力,魏大少忍着疼爬起来,估计让他自己回想也记不起来当时怎么把人踹下去的。
唐仙姑捡起掉在地上的刀,朝两个黑衣人掉下去的水浪扔下刀,眼看着河水漫出血,魏止风眉峰皱了皱约莫不大赞同,到底什么都没说将唐仙姑身上的西装外套拢了拢,警惕的环视走道两侧低声道了一句。“走,此地不宜久留。”
自古以来大型的船都有下层船舱,画舫的下层船舱多是用于放置杂物或者装酒,魏止风不大了解这件事,唐仙姑却是轻车熟路,平日从容的嗓音染上一丝虚弱,细听似忍着疼,低声道。“我们下到最下面那层,那层都是酒桶,容易躲藏。”
魏止风看了一眼唐仙姑并未多问,二人此时都十分虚弱,他护着唐仙姑往那层舱走,天边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雷声,魏大少敏锐察觉到怀里的女子身体僵了一僵,飞仙楼里唐仙姑曾说过小时候怕打雷的夜,现在还怕吗?魏止风没问出口心里却有了猜测,双臂把怀里的心上人护的更加周全。
最下层的船舱里摆满了高大的酒桶,角落里还放置着一些杂物,许是过于寂静的空间,唐仙姑听到魏止风胸膛有力的心跳,平时里的魏大少看上去总是不够成熟沉稳,偶尔装无辜乖巧的像是个邻家弟弟。也是第一次,她发现魏止风高大的足够把自己牢牢的圈进怀里。黑暗中其实看不清彼此的眼眸,能感受到的唯有呼吸。魏止风的面色苍白吸了一口气,大概是不小心牵到肩膀上的伤口,黑暗中二人的眼神交汇,很奇怪看不清的场景反而能领会彼此的意思。
魏止风的唇渐渐失去血色,上一层时不时传来黑衣人的巡视和缠斗声,稍微起身就会令木质地面发出嘎吱声,何况背后的伤没有纱布的长度无法包扎,没有包扎的工具,二人只能在船舱里一动不动的躲着。魏大少其实并不焦躁,相反还有种莫名的安定,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刚见到唐仙姑时,傻傻的挤开人群,几次三番的见面唐仙姑都是那么冷静从容,这还是第一次,唐仙姑呼吸微弱的如同小猫一样,眼神的交汇也染上了少见的情绪。
“唐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唐仙姑缩在魏止风的怀里望着那双狭长星眸,包裹在周身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枕靠的胸膛心脏跳动的规律很安定,安稳的像是小时候下雨天她躺在娘亲怀里,安全不用思考任何东西。魏止风说话间夹杂低低的吸气声,唐仙姑与那双眸对视确实觉得这位大少爷很傻。如果理智聪明,魏止风当时就应该装作没看见她,隆兴商会的少爷,犯不上为一个不大熟悉的人犯险。魏止风的声音低的在耳边都听不太清,男人一边低笑,一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一边说隆兴商会已经承受不了东家再出事的风波了,一边又说他是个理智的人。
魏止风忽然迎上唐仙姑的眼眸,那双恍若盛着漫天繁星的眸子,说不出的热烈纯粹,真诚的一如他这个人。“可我什么都来不及想,我当时只想保护你,无论多少次我都不后悔。”
唐仙姑看着魏止风的眼睛,偶尔撕裂天地间的雷能映出那双眸里的倒影,专注,唯有她一个人的小小倒影。雷声似乎越来越远,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受着魏止风越来越低的体温,觉得他们就这么死在这也挺好的。安静,不用再管一直以来的执念,也不用想怎么和岚泽较劲。魏止风并不知道心上人在想什么,可以确定的是,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他一直没说,第一眼见到唐小姐的时候那双眼睛带来的并不是冷清,魏大少当时在拜山大典上见到唐仙姑就一个直觉,他觉得这双眼眸冰封的不是冷漠,燃烧过的灰烬,像是在对着所有人审视,又似在不自知的求救。
那是一种说出去都没人信的脆弱感,魏止风起初也觉得是错觉,可几次三番,连看着唐仙姑的笑都会生出这种直觉。后背的伤不断带走体力和血液,魏止风生出昏沉的疲倦,他强撑着意念护着怀里少见显得娇小弱势的心上人,像是护着什么无价之宝。唐仙姑听到魏止风平日低沉好听的声线拉长,分外虚弱。“唐小姐,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你亲口告诉我的。”
很难相信,隆兴商会养出来盛气凌人的魏大少爷也会这么狼狈,浑身湿透,梳上去的卷发颓废的散落几缕在额前。清浅的呼吸,唐仙姑就那么盯着他,忽而生出一种恐慌,这恐慌和酸涩并不算激烈,却细密绵长。二人四目相对,一双涌动的着不知名的情绪,另一双发亮点缀着细碎的残星。不知名的情意在黑暗里流动,说是刚刚扎根还是已长成参天大树,谁都说不清。魏止风感受到微凉的葱指抚上脸颊,这一刻的唐仙姑专注的近乎叹息,她说。“唐若音,大少爷,我叫唐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