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看见这世界,这也是她第一次落泪。
却不知道为什么哭。
只是在那之后,她的兄长再也不愿抱着她看雪。某个春暖花开的时节,苏木卿给她领来两个稚嫩的小丫头,告诉她小丫头们名叫听柳唤絮。
“唤絮!你怎么又把水盆乱放!哎呀,我说过多少遍了,这花儿不要浇太多水!”屋外传来轻轻的呵斥。
脚步声响起,听柳掀帘进来,看见披衣而起的芊芊,忙把铜盆放下,取了茶盏来斟满:
“小姐昨夜休息得可好?”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今日不曾见泪痕,想来应当是得了个好梦了。”
芊芊一怔,好梦……不禁回想了一番梦里所见,那人香艳的裸肩,那样慵懒的情状、撩人的姿态,也不知是不是到了少女思春的年纪,竟觉鼻子莫名一热,连忙默念两句清心咒。
用茶水清了清口,眼珠子滴溜溜地瞧着听柳,否认道:
“才不是什么好梦。”
一本正经的,明明心知自己说的是瞎话,却脸也不红一个。听柳哪里在意这些,只是被她家小姐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边笑边给她穿衣:
“老爷一大早便托人来请,让您去暖厅一趟呢。”
“还是那事儿么?”芊芊撇嘴。
听柳道:
“小姐去云归也不一定非得修仙,调养调养身体也是极好的啊,而且我听说,”神秘兮兮凑近,“云归几个仙尊,生得那叫一个风华绝代,小姐若是入了云归吖,可不得大饱眼福,若是再有个把合眼缘的……”
芊芊推开她的脸,合掌,向南方虔诚拜道:
“神仙在上,小女子绝无半点肖想之意。”
“……”
“肖想谁呢?咱们苏大小姐的美意,必定叫人无福消受~”欠揍的语调,独属于欠揍的人。
幼年时尚可以孺慕地称对方一声“兄长”,现今瞧着来人那张笑嘻嘻的俊脸,芊芊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不过自小优良的家教不允许苏大小姐翻白眼,她只是掂了掂手里的茶杯:
“苏木卿,谁让你不经允许进本小姐的房间?”
苏木卿立刻将跨进一步的脚收了回去,抱肩靠在门边,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听爹说你要去云归了。”那口气自然的,好像她妹妹只是要外出进行一次踏青郊游似的。
“扯,我都还没同意呢。”芊芊哼了一声。
苏木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瞪大了眼珠子,夸张道:
“哟,你觉得还得你同意才行?拜托我的姑奶奶,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这是咱父亲大人的决定,决定懂吗,也就通知你一声而已。”
芊芊简直要给他气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木卿摊手道:
“为兄说的不是实话么,就算你不想去爹也会把你打包塞到云归的,你知道他,老顽固一个。再说了,家里有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芊芊面无表情,就是因为有你才不放心好吗!整天游手好闲只知道赌钱斗鸡,再多的家产也要给你这个不肖子败光了!
可是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吐槽,因为跟这货耍嘴皮子她是一定会输的打架也是一定打不过的,芊芊很有自知之明。
想到去云归已成定局,芊芊忽然觉得有些悲伤,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在或不在,其实都没有什么紧要,苏家照样运转,他们还是蓬莱首富。这么一想,好像又值得欣慰诶……
叹了口气,虽知道送她入云归是为了她好,可是不免心生酸涩,总觉得某种意义上自己是被亲人抛弃了。
她不怕独自一人面对苦难,她只怕站在她身后的人离她而去。
芊芊十六年来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
原来她与世上凡俗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哪怕生在他们也许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仙岛蓬莱,哪怕从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她依旧摆脱不了懦弱、挣扎以及在未知事物来临时,不是选择面对而是下意识选择逃避的本性。
这个认知,让她沮丧又无措。
眼看着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妹妹不知怎么就变得垂头丧气,苏木卿头一回激发了身为兄长残存不多的怜爱之心:
“云归门宝地森严,一般人轻易不能入其境内。哥哥虽不能陪你同去,但会负责你的一切行程打点。你到了那边,记得时常与家中联系,让我们知晓你的状况就好。”
说罢咳了咳,这些话,他本不欲说给她听,可一想着此去一别,不知多少年月,又忍不住开口嘱托。
“知晓了。”芊芊算是妥协了,又道,“你要一同去见爹爹么?爹爹在暖厅。”
苏木卿想伸手去揉揉他这妹妹的脑袋,可看见她今日难得在发间别了支钗,又作罢。
他大芊芊七岁,木谣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长兄如父,自己便很是溺爱这个小妹妹,无时无刻不抱在怀里,娇宠纵容。
可在木谣六岁时他却做了个极为不祥的梦……一想起那梦里内容,苏家惨状,便觉胆寒心悸,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打心眼里疼爱的妹妹走向那样的结局,故这些年来刻意疏远,只时时督促课业,亲近之举更是少有。
如今,他的妹妹,被教养得很好。
手指敛在袖口,低了眉,“我去作甚?我今日来你这儿,不过是替他做一回恶人。你且好好与老头子道个别,只是感怀之话莫要多说,免得惹他太过伤心。那三位似有要事在身,久拖不得,明日就得启程。”
“我有分寸。”她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