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有些尴尬,下定决心一般,对着苏泽作了个揖:
“苏伯伯乃是我等前辈,又是蓬莱高人,氏族楷模,小侄实在当不起苏伯赞誉。您不如直呼小侄名字吧。”
苏泽被赞得满面红光:
“明贤侄说的甚是,甚是,以后,你就是我蓬莱的明贤侄!”
那犹如亲丈人看女婿的目光,让芊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禁瞪瞪瞪,瞪你个急不可耐想把亲女儿送走的臭老头,瞪死你们这些诱拐无知少女修仙的混蛋……
可是一接触到穆蓝含笑的目光,芊芊又很没骨气地别开眼。
干嘛老看着我笑啊……
正在神游天外,穆明开口了:
“小侄斗胆,可否为令千金把脉一二。”
“这……”苏泽似有犹豫,可触及穆明清澈磊落的目光,思及他出身云归门医字阁,此举完全是出于医者仁心。
何况仙门中人,本就不拘凡俗礼节,倒是自己在名利场红尘局浸淫久了反而不够坦荡。
遂笑道:
“贤侄,清。”
被苏泽看了一眼,芊芊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腕,穆明便为她把起脉来。他方才细细观察了这位苏小姐,见她面色苍白有异,与穆青过了几招额上便时有青筋,冷汗频频,许是有什么顽疾缠身。
可把了脉又是一惊,轻声问道:
“小姐早前可是生过什么重大疾病?”
芊芊睁着黑沉的眼睛看他,露齿一笑:
“仙君,我不曾有疾。”语气带些揶揄,带些轻嘲。
苏家有个不爱笑的嫡孙小姐,蓬莱闻名。可谁都不知苏小姐浅浅一笑,右颊边梨涡隐现,端的是动人无比。
穆明一愣,穆青却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这便奇怪了……”
芊芊默了默,“不过我曾失明过一段时日。”
“多久?”
“六年。”
苏泽不忍心:
“我这女儿,是个命苦的。早早没了娘亲,又因为先天不足,自小体弱,生来不能视物。”
言罢,抹了抹泪,像个心脏脆弱的老妈子,“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芊芊伸手捏住父亲的衣角,苏泽安慰地拍拍她,一如小时候那样。
其实不光是不能视物,她还曾经失去过味觉嗅觉听觉和痛觉。
可是这些早已成为过去,何必要说给谁听呢?又有什么被外人知晓的必要呢?
穆明不意揭了人的伤疤,真是一阵又一阵地尴尬,咳了咳:
“苏姑娘不必忧心,在下观姑娘如今脉象,虽仍时有显浮,却趋于沉稳有力,想来应该是大好了。”
穆明温和地笑着,却见芊芊凉凉地看着他,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背上不禁起了一层冷汗。
入夜,客房。
穆明紧皱着眉,灯光映照下,他眉如峦聚,目如星点,想来仍是对今日前厅之事耿耿于怀。
他是正人君子,在意的并非芊芊最后的眼神,而仍是她的病情——
“她的脉象,实在是诡异得紧。仿佛曾经完全消失过一阵子,却又被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强行续上,导致如今脉象若有若无,沉浮不定。
起初,我以为是苏小姐大病初愈,才会如此;可现在……想必绝没有那么简单。而人间的大夫,遇此奇脉,只会说是体质虚浮,并无大碍。”
穆青穆蓝拜在玄字阁座下,精通卜卦之术,他们对视一眼,穆青摇了摇头:
“我也无法测算这位小姐的生平,她的过去十六年,”摊开掌心,白光一闪,却是茫茫一片,只剩一根细软青黑的发丝,“是空白的。”
穆蓝垂着眼睛,穆青又喃喃道,“而人的脉象消失,说明已经是个死人了……”忽地噎了一噎,“莫非,这苏家小姐,竟是个什么来头极大的妖邪?!”
来头大,所以因着他们三人能力有限,便算不出前因后果。可也说不通啊,若是妖邪,怎么没听说蓬莱出个奇闻命案,反而瞅着大家伙儿蒸蒸日上,日子越过越红火?而且苏家祠堂里供奉的赫赫有名的驱魔铃,若真有妖邪入侵,恐怕早跟过年放鞭炮一般地欢快示警了……
穆青垂了头去,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智障感到深深的羞愧。
穆明叹了口气:
“虽不是妖邪,可也绝对不是一般人,我看那孩子倒是个根骨绝佳的。所以苏前辈的提议,我们究竟该不该应?”
——三位仙君为解救天下苍生,亲往蓬莱相借法器,何等大义,在下震撼佩服,自是千万个情愿。
可驱魔铃乃我蓬莱至宝,更是上古神器,护佑蓬莱、苏家多年,若一朝离舍,岛上人心惶惶,小女也要夜夜睡不安稳。
哦,小女苏枝,自幼体弱多病,最是向往宁静安稳之地,譬如云归门医字阁那样的所在……谣儿自幼被在下宠惯了,受不得一点动荡之苦……就算众位仙君相信我蓬莱自保的能力,也得体谅在下一颗慈父之心啊。
言外之意,要想借驱魔铃一用,便收他女儿入云归门下,倾力调养他掌上明珠的贵体!
穆蓝沉思片刻,这才看向穆明道:
“大师兄,不如便应下吧。自古有所求便要有所付出,更何况我们师兄弟三人,难道还照顾不好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