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宛吞了口唾沫,尽量忽略脖子上那剧烈的疼痛:
“另一半,另一半——就在我小叔顾西辞身上!”
“信口开河,”芊芊压低了声音,话语间已再无任何笑意,“我们南辰的东西,为何会在一个外人手上。”
手指顿时就要用力——只消这一钗子下去,便可见到鼎鼎有名的西陵郡主顾玉宛颈上鲜血喷溅、不消半刻便气绝身亡的场景。
顾玉宛还不想死。她尖声飞快道:
“你不知道么——顾西辞,他曾在南辰王室做过三年西席——”
芊芊僵住。
仿佛闷雷炸响,“轰”的一声,刹那间粉碎掉所有所有仅存的,美好的希冀与回忆。
破碎的光影在摇曳,那一瞬间,芊芊仿佛回到了过去。她看到了那人风流眉目间宠溺的笑意,还有年少时满怀孺慕之情的自己。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芊芊忽露出款款微笑,竟温柔到凶狠:
“你骗我。”
“我没有,我没有骗你……”
“你骗我,”芊芊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很努力地说服自己。可是双手颤抖得厉害,那捂住顾玉宛口鼻的布巾,也松落在地,那根钗子,仍抵着顾玉宛的脖子,只是同样也在微颤。
脑海中一刹那掠过许多场景。
她想起先生说他最爱的花卉乃是流金菊,而这,正是西陵独有的花卉品种。
她想起先生侃侃而谈天下山水,独在说到西陵风景时,眉目间会浮现微微的怀念与愁绪。
她想起先生望向自己与胞弟的目光之中,总有一抹转瞬即逝的淡淡愧疚。
原来,她的那些猜测,她日夜不眠一遍遍反复回想、又一遍遍反复否定掉的答案,其实才是最终呼之欲出的真相。那她所做种种,又是什么?自欺欺人么。
多么可笑,多么荒诞。谁能料想,闻名天下的西陵战神,清高风流的公子辞,竟会屈尊去做南辰一个小小的西席。
那么多年的悉心教导,谆谆教诲,原来,都是别有所图么。
芊芊只觉口里泛起浓重的血腥味,恍悟过后,竟生出一股极悲凉极憎恨的情绪。
顾玉宛拼力一挣,逃开了那索命的钗子,只是钗尖在她脖颈处划过一道浅浅血痕,痛得她一个吸气。她连滚带爬地扑下椅子,几天前落马,膝盖上摔出的伤才刚结痂,此时必然裂开渗出了血,一时间更是雪上加霜疼痛不已。
芊芊捡起地上浸透迷/药的布巾,静静看着跌趴在地面上,正手脚并用往门口努力爬去的顾玉宛,走上前蹲下身来,扯起她的头发,与她对视:
“此情此景,是不是分外熟悉呢?”芊芊轻声道,“当初,你就是这样对待我弟弟的吧。”
——看来南辰公子谦,不过如此嘛。你们纳兰氏,不是自称神裔吗,怎么如今,却像猪狗一样,趴伏在地呢。
顾玉宛终于不再挣扎。她喘着粗气,盯着芊芊,双目涣散,口里“嗬嗬”发笑:
“原来,你就是那个传言中,纳兰谦病弱不堪的孪生姐姐。”她吐了一口血沫,似乎不打算再求饶,而是仰头恨声道:
“预言里,你是活不过十五岁的吧——果然,南辰人,就是一群废物!注定去死的废物!”颈间血流不止。
她的眼中,淬满了恶毒。
“不巧,我命大得很,”芊芊听闻此言,却弯唇一笑,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我没有死,我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来取你的性命。”
“而北域那一千精兵却已经死绝——哦,兴许还要算上你那心上人——拓跋斐,是叫这个名字?他似乎,因为虔灵地宫的那场劫难,也快要断气了呢。”
“你,你什么意思!”顾玉宛一瞬间骇怖欲绝,她“啊啊”地叫了起来,牙齿已经被鲜血染红,显得分外狰狞,“难道是你动的手脚——?!”
芊芊抿唇,眸间飞掠过一抹血腥。
她突然想起某个可笑的誓言,那个孩子在目睹一切罪恶之后、仍瑟瑟发抖躲在黑暗之中许下的誓言——
花神大人啊,各路神明大人啊,信女愿用折损一生福报、死后永坠无间地狱为代价,只求亡吾国灭吾族之仇人报应灭顶,不得好死!
可是神明终究不肯显灵,他们永远高高地站在云端,冷冷地俯视世间这一切。
不过,神灵害怕污秽的血染上他们高贵优雅的衣摆,纳兰芊芊却是无妨的。如今,便让她再次拿起屠刀,将那些侵她故土,毁她家园的奸人贼寇们,一一赶尽杀绝罢。
……
顾玉宛头皮一阵发麻,她已经觉察到了身旁那人狠戾冰冷的杀意。
她好疼,从来没有这么疼过……顾玉宛涕泗横流,绝望地看着不远处禁闭的房门,战场上,她虽然是先锋,但一直都被保护地好好的,二公子又那么强大,根本不会让她受到分毫损伤……可是,现在,她竟然要被一个该死的南辰的小贱种弄死了!谁来救救她?
斐哥哥,救我……
脑海中一瞬间掠过一双俊美深邃的眸子,顾玉宛扼制住昏过去的欲望,斐哥哥如今生死未卜,她现在绝不能死在这里!西陵郡主,也绝不能以这么屈辱的姿态,死在别国境内、皇亲府上,这会让她在西陵沦为笑柄、甚至被陛下剥除尊贵的封号与皇家身份!
一想到这里,她忽然双目暴涨神情狰狞,手掌翻转成爪,狠狠往后一抓——
芊芊只觉刹那间肩膀剧痛,手指不由得一松,放开了对顾玉宛的钳制,只见立时她已连滚带爬地往门口爬去。
不愧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芊芊冷冷地看着她艰难蠕动的身影——难道想要硬生生撞开房门?不,或者,是想要制造出一些声响,惊动附近巡逻的守卫,以此自救。
脚步一动,她上前几步,踩住了顾玉宛一只因绣鞋脱落而裸露在外的脚踝。
缓缓用力,听见骨头碎裂声响起。
顾玉宛痛得想尖叫,但濒临虚脱的身体只能让她发出猫咪一般哽咽的声音,散乱的发被汗打湿,混合着泪水紧贴在脸颊上,此情此景,哪里还有半分当初毒蝎美人的模样,全是无限凄楚与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