朮夷给临渊服下的丹药,性子暴烈无比,为的就是防止临渊被冰蝉生生冻死。 此着虽险,但若临渊能挺得过去,那么这三日之内虽然他形同死去,其后朮夷却能以其他药物,将原本那丹药的烈性引出,由内而外的渐解冰蝉之寒。
神魂离体,人本来非死不可,然而此法等于是先杀了临渊,在神销魂灭之前将其神魂抽出,待得三日之后,神魂修复圆满,度回神枢之后,再让临渊活转过来。
这样的治法前无古人,只怕也是后无来者,试问除了术夷,更有谁有那样的医术、那样的自信,胆敢施用这样的法子?
依朮夷所料,临渊这三日内定是冻得硬帮帮的,与一具僵尸也无甚差别,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临渊竟然又自行呼吸了起来。
为医者,看见病人活着,只惊不喜的,只怕这还是头一遭。
朮夷望着临渊细微却货真价实的呼吸着,眼睛瞪得暴突而出。
赤婸在一旁也是一般的糊里糊涂,问道:“这 这是好是坏?”
“什么是好是坏? 这是邪门!” 朮夷嚷道,“你去哪里找来这么邪门的一个小子?”
赤婸急道:“怎么邪门了?”
朮夷指着临渊道:“好,就算这小子体质特异,不惧冰蝉寒毒,但不管怎么说,他现下神魂可都给我抽出来啦! 神魂离体,却还能活着,这怎么也说不通啊,总不成是借尸还魂?”
赤婸本没想到此点,被朮夷一提醒,登时神情也变得古怪至极。
“他的神魂,你当真都抽干净了?”
“废话!”
“神魂离体,却不死,可有过先例?”
“这也是废话! 若有过先例,我还 还”朮夷话说到此处,却忽然哑了,张大了嘴,呆呆的瞪着临渊。
“怎么啦?” 赤婸忙问道。
朮夷忽地跳起身来,粗鲁撞开赤婸,一溜烟的奔到了屋后。
赤婸给他撞得一阵疼痛,怒道:“你横冲直撞的做什么? 到底想起了什么,你倒是说啊?”
朮夷未答,屋子后方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赤婸揉着给他撞疼的地方,一面埋怨一面走到了屋后,却见朮夷正在一大堆书卷纸张之中翻找。 好容易找到了一本薄薄的,看上去陈旧无比的小书,也不及收拾,便坐在书堆之中翻阅了起来。
赤婸哪里耐得住,凑到他的身边,伸头与他一同看书。
年岁的痕迹,在那一本小书上历历可见,其书页薄脆,翻动时,即发出脆弱的声响,其上的字迹转折圆融,半似文字半似图画。
妖族本无文字,赤婸生性跳脱,从来就静不下心来读书。 若不是白珩逼着,只怕连一般的文字都未必识得,此时要她认这样的古文字,实在太过为难她了。
朮夷指着一段,道:“你瞧这一段,瞧出些什么端倪没有?”
赤婸摇头道:“我不识得这种怪字。”
术夷骂道:“蠢材,你有那么个哥哥,怎么你自己却如此不学无术?”
他不待赤婸回嘴,便径自念诵了起来:“西京李利市小女,幼罹神魂离体之疾,尝视物千里之外,而身未离榻,寤而语,考之皆实也。 八岁疾发,常先啼,日益羸困,一月终。 亲人殓之,有一方士过曰:‘寿未尽,何殓之耶?’ 半日,果复苏,后十日,疾愈,其目之明,其耳之聪,其力之强,皆越前也。 此谓半化。”
他念了一大篇,回头看赤婸时,只见她瞠目不知所对。
“你念的什么?” 她呆呆望着朮夷问道。
朮夷以手扶额,大骂蠢材,只骂得赤婸双颊绯红,却又反驳不得,只能暂忍一时之气。 好容易待得朮夷骂得气喘换气的当儿,低声下气的问道:“你适才念的那一段,究竟说的是什么?”
“这说的是半化。” 朮夷骂了许久,一时也无新词,便暂停了停,解释了起来,“我适才说的是一个小姑娘,自小有神魂离体之症,八岁上就死了,但死了不久又即复活,醒来后病却好了,且无论是眼力、耳力,气力,都较死前更灵敏、更强健,这就是半化。”
“为什么叫半化呢?” 赤婸问道。
“她虽变化了,但只变了一半,与那些死后形体产生大变化的毕竟不同。”
“死后形体产生大变化? 谁这样了?” 赤婸迷惘道。
朮夷闻言,竟连骂都不想骂了,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白痴一般,有些鄙夷,更有些怜悯。
“我在这个姑瑶之山做什么?” 朮夷问道。
“看守瑶草?” 赤婸不明其意,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答道。
“那瑶草是怎么来的?” 朮夷又问。
“你傻啦? 不就是炎帝之女瑶姬死后”到此,赤婸终于明白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她双颊赤红,赌气道:“人家一时忘了,你也不必这样笑话我!”
“明白过来了?” 朮夷哼哼冷笑,“少主可是死后幻化为草,不复人形,若临渊这小子等等变成了旁的什么东西,那倒算他运气,赶上了我少主的一点边儿。”
赤婸闻言,忽然害怕起来,道:“临渊不会当真变成什么草虫鸟兽吧?”
朮夷怒极反笑,道:“当真变了,你待如何? 他若也变成了一棵树,专结吃了就犯傻的果子,你要不要也派个人来守他?”
“这 这”
赤婸犹豫未答,朮夷却已暴跳而起,怒道:“你道随便谁都能这样变化的? 临渊这小子也配? 他眼下究竟是如何尚不得知,但若真是半化了,那已是常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机缘了,我看说不定他仅仅只是回光返照,一会儿又死回去了也未可知!”
赤婸也动了怒,叫道:“你何必这样咒临渊?”
“我怎么咒他了? 他若死回去了,那么我还好办些,三日后设法让他醒来就是,眼下他这样半死不活的,反倒难办。” 朮夷说着喃喃自语起来,“倒不如我现在就把他再弄死?”
赤婸大惊,跳起身来拦在他身前,叫道:“喂! 前次你是为了医治他,我不和你计较,你若还敢随便伤临渊一根寒毛,我可当真跟你过不去了!”
“我说笑的,死一次的人还可救,死了两次的人我可不敢说我救得了。” 朮夷摇了摇他的大脑袋,推开了赤婸,走向屋前临渊所卧之处,“这几日,只能先看着了。”
“看什么?”
“看这小子究竟是有大劫难,还是有大福缘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