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李明宇不解地问。

杨六斤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不停地摆弄着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明宇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他低估了眼前这个仅有十岁的孩子的自尊。

“李老师，我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杨六斤头埋得很低对李明宇说。

李明宇完全能理解杨六斤的感受，他记得自己刚上师范那年，父亲在工地上干活，不小从二楼摔了下来，妈妈为了筹钱给父亲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最后连自己每个月150元的生活费都无法承担，老师也像自己现在这样，要号召大家帮助自己，被李明宇谢绝了，李明宇不想被别人当成弱者去同情，老师便帮他找了个勤工俭学的岗位，让他每个月可以领到80块钱的补贴，多亏了这80块钱的补贴才让李明宇熬过了那几个月的难关，李明宇从心底里感激那个老师，感谢他帮自己体面地获得帮助，感谢他维护了自己的尊严。

现在面对着和自己同样处境的杨六斤，李明宇思考着该怎样帮他又不伤害到他。

“六斤，以后你帮李老师搬本子吧，这样每次都能挣一块钱。”

“不行，李老师，帮您搬本子是应该做的事情，哪能收您的钱呢？”小杨六斤连忙摇头。

李明宇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提议太草率了，但更令他佩服的是这个少年的懂事，知道什么是自己应该做的，应该做的就不能收钱。

李明宇实在没有办法，杨六斤才十岁，和自己当年不一样，能让他自食其力的挣钱机会太少了。

“老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好着呢，学校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自己还能种些蔬菜吃，老师真的用不着为我担心。老师，我答应您，我以后上课一定不再睡觉了。”杨六斤不好意思地对李明宇讲。

李明宇看着他懂事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他很想帮助他，可觉得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对他说：“嗯！老师相信你！”

以后的日子，李明宇身后经常会跟着一个小尾巴，他故意请杨六斤帮他拿一些东西到宿舍去，然后给他一些事先准备好的零食，如果杨六斤不急着回家，李明宇还会帮他辅导一会儿功课或是让他看一看课外书，渐渐地杨六斤的成绩提升很快，直到有一天，杨六斤突然没来上课。

那天上午上语文课前，李明宇便发现杨六斤还没有到校，平常杨六斤也会比其他同学稍迟一会儿，这是李明宇给他的特权，因为小杨六斤家里有许多家务活要做，家离学校也不算近，每次都是满头大汗地跑到学校，李明宇怕他路上不安全，特别允许他可以迟到一会儿，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准满头大汗。

杨六斤很听老师的话，但平常最多迟到十来分钟，可是今天李明宇都上完第一课了，杨六斤都还没有到学校来，李明宇不免有些担心。

下课后，李明宇便赶到杨六斤家，只见家门口围着许多人，纷纷议论着什么，李明宇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拨开人群，只见杨六斤正坐在屋子中间，他的爷爷正躺在他面前一块卸下来的门板上，一动不动。

“李老师，我没有爷爷了，我没有爷爷了。”见到李明宇，杨六斤一头扎在他怀里，哇地一声恸哭了起来。

李明宇听邻居们讲，爷爷不愿再拖累小六斤，偷偷吃了老鼠药，早上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硬了，应该是昨晚就吃了药，早上小六斤上学时才发现叫不醒爷爷了，便四处请邻居帮忙，非要送爷爷去大医院，村卫生室的医生看过了，说爷爷没救了，他不信众人的话，更不让别人碰他爷爷。

李明宇鼻子发酸，小小年纪竟如此命运多舛，一边抚摸着他的脑袋，一边说：“六斤别怕，有老师在。”

十岁的孩子，坚强地抹了一把眼泪说：“老师，快送爷爷去医院，我有钱。”

说完，从自己枕头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沓钱，都是一些毛票，最大的也就五块钱，李明宇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个场面，哭着抱起小六斤说：“老师一定救你爷爷！一定救爷爷！”

李明宇知道爷爷是救不活了，但是如果不救，这个孩子就会失去希望，失去对生活的希望，失去对人的希望。当人面对绝望时，明知自己的所有选择都没有希望，但是还是要从无数条绝望选择中选择一条自认为最有希望的，李明宇绝不能让孩子失了希望。

李明宇到路上拦了一辆车，可司机们听说是拉死人，怎么都不肯来，有好心的邻居借了一辆三轮车，帮忙铺上草，把爷爷抬上了车，李明宇骑着三轮车带上小杨六斤去了县城。足足蹬了三个小时，才赶到医院。

送到急诊室的时候，医生直接说：“病人死亡时间太久，至少十个小时以上，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杨六斤听到医生说不抢救了，扑通一声跪下来央求医生：“医生你们救救爷爷吧，爷爷昨天还好好的，他说好给我讲故事的……”

李明宇悄悄把医生拉到一边，给他说了杨六斤的情况，恳求医生给孩子一个希望，医生也是个善良的人，明知爷爷不可能救得活了，还是当着孩子的面抢救了十几分钟，最后一个护士阿姨难过地对杨六斤说：“孩子，怪阿姨没有本事，爷爷真的已经离开我们了。”

一直哭个不停的杨六斤这时却不哭了，他擦了擦眼泪异常成熟地说：“谢谢李老师，谢谢医生叔叔，谢谢护士阿姨，谢谢你们，我知道爷爷不会再回来了。但我还是感谢你们。”

然后朝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护士阿姨看着这么懂事又可怜的孩子，忍不住地抹着泪。

安葬了爷爷，李明宇不放心小杨六斤一个人生活，便带他到宿舍和自己一起住，以后再看到李明宇，身后经常跟着一个小尾巴，班里的同学开始羡慕起杨六斤来，说他有了一个老师哥哥，杨六斤的脸上也逐渐有了一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