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北斗斟浆兮南斗量沙,上帝闵下兮雨露均加。孰怀蓼虫之志兮甘宿荼芥?唯耕烟钓霞者兮可盟龟蛇!』
斐潜言毕,众人皆静,旋即目光投向了惊鸿道人之处。
惊鸿身躯微微颤抖,脸色也是青红交替。
青龙寺大殿之前,柏木藻井的屋檐滴着雨水,稀稀落落有声。
惊鸿道人低头看着身上的太极图案,就觉得那阴阳二鱼似乎游动旋转起来,就要脱离他身上而去。他忽然想起师父左慈临终之时,竟然没有叫他,也没有任何言语物品托付给他,而是给了那个愚笨的道童……
为什么?
难道五方道场里面的事务,就不重要了?
难道他替生病的左慈处理那些教内事务,也是错的?
他缓缓的抬头,盯着高台上的斐潜。
凭什么?
自己二十年苦读道经,如今竟然被一朝否决?!
那他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的意义何在?
惊鸿看着斐潜,斐潜也看着惊鸿道人。
斐潜虽然说得也算是直白,但是毕竟没有指名道姓,也是给了惊鸿道人最后一个机会。
最后一个机会。
惊鸿道人只要愿意表态,按照斐潜方才所说的『五方上帝掌教标准』去修正自己,改正言行,之后也愿意配合指证金玮等人,那么斐潜就会给惊鸿一个机会,至少是一个缓冲的余地,让惊鸿道人即便是当不了掌教,但是一个左慈弟子的身份还是依旧会有的……
只可惜啊,人么,见到五十块和一百块在地上,只有小孩才会选择。
『先师临终之日……』惊鸿道人缓缓抬头,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那日紫微垣摇摇欲坠,天市垣却亮得妖异!此乃荧惑守心之像!』
『荧惑守心』四字一出,大殿内外顿时一片哗然。
这玩意么,听起来自然是高大上,而且和天象相关,属于神秘系的范畴,自然和所谓行政民生什么不相干了,一定要说有联系,也定然是执政者的问题……
比如天子,又比如是骠骑大将军。
斐潜看着惊鸿道人,微微叹息。
人啊,都是如此。
人活得久了,总是会见识一些事情,华夏千年来的经验证明,大多数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而且不少是见了棺材依旧不落泪的……
『道经有云,「天失阴阳则乱其道,人失尊卑则乱其政」……』惊鸿道人见斐潜没吭声,便是越发觉得自己有理起来,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将二十年吟诵道经的功底尽显无疑,不仅声音大,而且吐字清晰,远近皆闻,『昔年武王伐纣,太公授《阴符》而定鼎。今骠骑欲代天择教宗,可曾得授天命?』
『哗……』大殿内外顿时一片哗然,连带着殿外风雷鼓起,雨落渐密都没能盖得过去。
吃瓜群众表示左手刚拿了骠骑的表示惊鸿不够格的瓜还没啃完,眼瞅着惊鸿道人又扔出了一个骠骑不够资格评定教宗的瓜来,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往哪个瓜下口好。
『敢问骠骑,』惊鸿突然高举玉柄麈尾,斜斜指向东方,『昔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今将军坐拥雍凉,可曾赴许朝觐天子?』
斐潜眼睛微微一眯。
大殿之内众人也顿时一惊。
『轰隆隆……』
春雷滚过,大殿檐角铜铃被惊雷震得乱响。
大殿之外乌云翻滚,大殿内顿时昏暗起来。
『来人!掌灯!』坐在一旁的荀攸呼喊侍从上前点燃青铜树灯,接着机会轻声对着斐潜说出『王者法天』四字。
斐潜微微点头,但是目光却透过了大殿,望向了远方。
他知道荀攸是什么意思,用所谓『王者法天』来对付惊鸿的责问。
王者效仿天象,以『日、月、星辰』立三公九卿的官职,将天道规律具象化为国家制度,是大汉的惯例,也是百姓的认知。
可是斐潜不愿意这么简单的,继续按照所谓的大汉惯例继续下去……
青龙寺所在的龙首塬,经过大汉上百年的砍伐,树木已然不多了,而在青龙寺的建设过程当中,斐潜让人在青龙寺周边种下了不少的桑树,如今已经是大多数都成活了,而且长势还不错。
是百姓不知道龙首塬这里有桑树了,所以他们不来砍伐?
显然不是。
一方面斐潜让人种植的是桑树,不是什么观赏的树种,桑树越多,就可以让百姓在闲暇的时候养蚕,另外一方面是斐潜推广了煤炭和煤炉的使用,使得百姓在冬天对于木材的需求下降了一些。所以尽管斐潜没有下令禁止什么在龙首塬砍伐桑树,但是百姓自然就守住了龙首塬这一片的新桑林。
大汉的百姓愚蠢么?
确实。
因为没开明智之前,大汉的百姓就只能看见眼前的这一点地方,知道一点事情,再远一些就根本不了解,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走出二三十里地过。
可是他们不是傻子!
蒙住眼,能蒙多久,堵住嘴,能堵多久?
若是在朝堂之上,倒也罢了,毕竟距离民间疾苦太过遥远,很多人穿上了长衫之后便是鄙视那些后来试图穿长衫的,以至于搞出的言论丝毫不接地气也是可以理解,就像是在发福利和涨工资之间,选择了放贷款一样,人人都可以是行走的五十万。
可是这五方上帝教是要活在民间的……
总不能像是封建王朝的统治者那样,只需要自己活这一辈子,然后谁管那死后洪水滔天?
斐潜忽然笑了笑,转头问惊鸿,『道长可曾读过《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