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昨天晚上。

越清晏站在窗前，细细打量着房间内的昆玉，第一万次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一点。

昆玉自顾自地拣了张椅子坐下，对越清晏如有实质的目光置若罔闻。

"我该怎么称呼你？鬼仙昆玉，还是……殷无恕？"

昆玉捻着茶杯的动作顿住，大概只有短短的零点一秒，便又恢复了常态，他低头抿了口茶，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上一次在非处局，你提到了我师父，我最初以为你说的是许见山，但后来我意识到，我还喊过另外一个人师父。"

有关清晏剑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她对殷无恕的记忆仅限于当初在孽镜台前看到的一切，但就像她当初记不起白衣佛子的样貌，她同样不记得殷无恕的长相。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印象中的殷无恕，长着的是蒋璃的脸。

这个错误的认知一直影响着她，让她忽略了殷无恕原本应该是另外一副面孔。

若她先前的推测属实，那么清晏剑、佛子梵曌、以及同时空的殷无恕，都应该属于一个更高阶的世界。

而昆玉，在那个世界中应该也有另外一个身份。

"即便我认识殷无恕，也不能证明我就是他。"昆玉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案，不肯承认越清晏的指控。

越清晏走上前，半蹲在他腿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挤出两汪晶润的眼泪，她仰面看着他，糯糯地喊了声："师父……"

"晏晏。"昆玉立时慌了手脚，他捏起袖口替她轻轻擦拭眼泪，却又在下一秒意识到，身前的这个人，这并非是他的徒弟。

越清晏一改此前的可怜模样，正色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昆玉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漫上几分难以名状的感伤："你和晏晏一样难缠。"

"我确实是殷无恕，但不是你所认识的殷无恕，我并非生来不老不死，也没有背负任何诅咒，但我也同样收了一把剑做徒弟，名唤清晏。"

"你可以将我理解为不同轮回中的殷无恕，或者用现在人类的说法来解释，我是另外一个平行时空的他。"

拥有不同设定的两个殷无恕，却遭遇了相同的命运，清晏剑寸寸碎裂，但在那个时空里，并没有佛子梵曌重铸清晏剑。

昆玉失去了他最珍爱的小徒弟。

过于浓烈的思念催生出强大的念力，昆玉在死后被吸引到了另外一个时空，一个有着清晏剑、殷无恕和佛子梵曌的时空。

他成为了一名鬼修，化名昆玉，追随着清晏剑的转世，来到了现在这个世界，只不过因为在短时间内进入过太多个轮回，他的记忆出现了暂时的错乱和遗漏。

所以，当初在钟毓山第一次见到越清晏时，他并没有认出她，直到记忆慢慢回溯，他才记起了他来到这里的使命——他要摧毁这个世界。

昆玉讲述的故事远远超过了越清晏的预设，在短短几天内，她的世界观数次被摧毁重建，她习以为常的一切，原来都早已被做了特殊标记。

"可是，如果是平行时空，为什么没有佛子梵曌？以及，你为什么不去找你所属时空的清晏剑，而是来到了这里？"

"平行时空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这只是我最开始的看法，但后来我发现，我所处的世界不过是你们那个世界的衍生物。"

"衍生物？"

"没错，因为世间有太多的遗憾和无奈，所以衍生出了另外一个世界，以殷无恕为例，他认为一切苦难的源头是那个该死的诅咒，所以衍生世界中的我并没有被缚上枷锁，但我依然没能留住晏晏。"

即便重来无数次，不幸依然会上演。

"那个世界中的清晏剑为什么断裂？"

"因为我的死，"浓重的悲伤将昆玉拖拽下了云端，虚无缥缈的鬼仙沾染了世俗的尘埃，他变的具象了，"是不是很可笑，不老不死的殷无恕为了打破诅咒亲手毁掉了清晏剑，而正常生老病死的殷无恕，同样留不住他的晏晏。"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正确的选择，"失去"是他们必经的课题，是编辑在他们基因中的编码，是他们注定的命运，永远无法摆脱。

"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有什么意思？人生的剧本早已经写好了，不过是按部就班地走一遭，这样的世界，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昆玉的眼底结满了冰凌，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性被消解了，拯救被扭曲为毁灭，他想毁掉这个世界，这个被涂好了颜色、罩上了塑料壳子、供人赏玩的世界。

他认为这是一种拯救，摆脱命运辖制的拯救。

"可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在他们的认知里，他们拥有自己人生的掌控权，他们在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着，你没有权力剥夺他们活着的自由。"

"可这样的活着根本没有意义，"昆玉猛地站起身，情绪分外激动，"他们在那间狭小昏暗的房子里安眠，以为梦中所见即所得，我不过是要打破他们的梦境，让他们看看这是一个怎样黑暗的世界。"

"然后呢？"越清晏冷冷地看着他，"旧的世界被毁掉了，会有新的世界被创造出来，如果旧有的秩序和规则不被打破，那么苦难只能是无止境的轮回，你杀了那么多人，毁掉了那么多人的人生，但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

错的不是这个世界，更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秩序和规则造成的苦难和不幸，不该由无辜者来承担代价。

昆玉张了张嘴，无力反驳，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下下策，但就这件事情的解决上，根本没有上策。

一个被绝对意志统治的世界里，一个按照规定剧本衍变的世界里，活着的人们要如何获得绝对的自由？

除了死，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可以杀死那个绝对意志。"

杀死……绝对意志，这怎么可能？要如何杀死一个没有具象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