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楼将马车停在城西头一处宽阔的空地上,不远便是香山。
他一人下了马车,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工具来到山脚下一处湿漉漉的草甸上,便在其中仔细翻找着。
何所盼一个人在马车上无聊,随后也跟了过来。
她对草药知之甚少,也不知道万重楼找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只得默默在旁边看着。
过了一会,又实在忍不住,对万重楼问道:“你回宫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你还知道关心我,倒是让在下有点受宠若惊。”万重楼头也不回,继续在地上搜寻着草药。
“哼,我是怕你一时头脑发热, 反而害了无辜的人。”
“你放心,我又不是傻子,我原本就猜测过我爹的死和张家脱不了关系。查这些只是更进一步验证我心中的想法而已。如果我想去害小公主,机会多的是,又何必要等到你知道了才去干这蠢事。”
万重楼给了何所盼一个坚定的眼神,让她放心。
沿着香山的方向继续前行了几步,果真在路边发现了他要找的草药。
“回宫以后,只怕我是没有机会再见到小公主了,等安神香制作完成,便是我离开紫禁城的时候。以后可能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你在宫里当差不要那么冲动,不管在哪里我都会祈愿你平安顺遂。”万重楼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嘱咐着身边的女孩。
“他们会诬陷你毒杀了周掌柜吗?你能够全身而退吗?”何所盼听到这里情绪既低落又充满担忧。
“周掌柜的死说明我在查什么他们心知肚明。如果我见不到小公主,你说是谁在防着我?那么下一步,等到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是弹尽弓藏的时候,当然随之而来的便是诬陷和除掉我这个唯一的万家后人。”
何所盼这才知道他所说的离开竟是离开这个世界。
“你能不能去求求陛下,就今天!陛下一向心怀天下,仁德治国,再说我也可以为你作证啊!”
这一刻,何所盼是真的当万重楼是朋友了,朋友有难自然要挺身而出,全力相助。
“丫头,看来这段时间我对你的好,你还是都记住了,总算是老怀安慰。”万重楼仰起头对着何所盼欣慰笑道。
“你是不是傻了,现在还有心情说笑,回到宫里肯定就是自投罗网!要不你趁着现在快逃吧!逃进深山里面,谁也找不到你。而且……我在你心目中难道就是一个不懂知恩图报的小人吗?”何所盼看着万重楼还有闲工夫采了一根形状像狗尾巴草的植物放在鼻尖嗅着味道,真是想用脚踹他两下。
“你知道这束草药叫什么名字吗?”万重楼换了一个话题。
“狗尾巴草。”
“它和狗尾巴草长得很相似,不过它叫岁岁红,长在这些狗尾巴草之中,只有到了霜降的时候,你才能发现它们的不同。”
“我不懂你现在怎么有心思说这个?”
“盼儿。”万重楼拿着这一株岁岁红走向何所盼。
秋日的阳光虽然璀璨但没有如夏日般咄咄逼人,洒在万重楼的身上就像披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他一身黑衣素服,全身上下无一丝那些进出皇宫的公子们华丽的装饰,就连头上的发髻都是墨色。
可在此刻却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淡然和清贵的气质。
何所盼总算在今天看清楚了这个人和张论的区别。
论出身家世,万重楼显然不如张论这种世袭国公爵位的勋贵子弟。
可张论也正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而让自己无法走出这方寸之间,他的人生充满了刻意和算计。
贵究竟是身份还是精神呢?何所盼第一次思考这种问题,她原先初遇万重楼时,还自得于自己在皇宫中当差,接触侍奉的皆是达官贵人。
如今想来自己那浅显的模样和桂香又有几分区别呢。
随着万重楼这声略带亲切的叫唤,何所盼才发现只有这个人,从来没有计较过她一个婢女的身份,一直跟随本心的对待她。
“万重楼,我是真的很担心你。我不希望你被人陷害,更不希望你会因此丧命。”这一次,何所盼也终于开始直面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谢谢你。你放心,在我没有完全查清父母死去的真相前,我会拼尽全力的活下去,留着自己这条小命。”万重楼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何所盼的面前。
摊开手心,“你把刚才那装药的空药包给我,我已经想到了脱身之法。倒是你,比我的处境可好不到哪里去。我说过,他们会威胁你。说了要你这个小丫头不要跟着我出宫,你偏是不听。”
“我担心你,你却是在怪我,万重楼你真的没心没肺!”何所盼气鼓鼓地从自己腰带中拿出刚才在茶室找到的空药包,重重往万重楼手里放去,接着扭头准备往马车停放的位置走去。
万重楼隔着袖子一把拉住她纤细的手腕。
“我也是在担心你。”
何所盼站着愣住了。
“看着灵光聪明,实则是个倒霉蛋,众矢之的指的就是你。”
“万重楼……!”何所盼又对着他转回身子,一个踉跄没站稳,身体不由自主的后仰。
温暖宽大的手掌搂住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身。
“你愿不愿意随我出宫,和我一起离开紫禁城。”万重楼总算知道情感冲破理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十天前有一个人告诉他会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会觉得说这话的人是个疯子。可现在的他和疯了又有什么区别?
师尊曾看到他对杨宝儿的炽热爱慕无动于衷时说过,他这个人要么就不动心,要么动了心便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出宫……而且干爹在宫里,随你离开了这里,以后便没有人能和他有个照应了。”
何所盼一口便否认了万重楼的提议并一把推开他的手臂。
万重楼眼眸低垂,整个人好像蒙上了一层寒霜,就连刚才在他身上照拂的阳光此刻也悄悄退走了,另一只手中一直握着的岁岁红也悄声掉落。
“你觉得他们能帮你吗?想着给那些人当小妾,你最终只会成为一个玩物,被他们玩弄的女人,随时随地他们觉得厌烦了便将你当成一块破抹布扔掉……你还异想天开留在顺天府照应你的干爹?”
“万重楼,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会成为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就凭救了我几次?就算是我异想天开又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怎么从顺天府全身而退吧!”
何所盼说完便径直上了马车。
她此刻心中乱成一团麻,因为她知道这个人说的没错,可是要她答应他,一个刚认识还不满十天的人,岂不是更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