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渎通海,水君王朱说要让谁走水,或者不让谁走水!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
王朱立即来了兴致,神色玩味,戏谑问道:“你是在那青萍剑宗祖师堂有座位的供奉,这种事,不求他,反来求我?”
裘渎轻声道:“陈山主行事公道,一向光明磊落,皆以大局为重,定然不肯假公济私,坏了规矩。”
王朱看了老妪片刻,只是不言语。
裘渎背脊发寒,他们这些蛟龙之属根脚的道人,面对真龙王朱,便是如此境地了,半点豪气不得。
王朱冷笑道:“你没有胆子跟我谈什么买卖。说吧,是谁替你出的馊主意,崔东山?”
裘渎想起崔宗主那句“若被当场揭穿、卖了宗主便是”的……锦囊妙计。
老妪硬着头皮点头道:“确实是崔宗主的授意,老婢才敢来此觐见水君,说这些不讨喜的胡话。”
王朱脸色隐隐作怒,说道:“滚回你的青萍剑宗。”
老妪下意识就低头弯腰,后退数步,突然停下,壮起胆子说道:“崔宗主还交待过一句话,他那位曹师弟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宗主人选,所以他这个首任宗主,总要替师弟早早谋划出一位大道亲水的护山供奉。”
王朱犹豫了一下,“你先回桐叶洲,此事结果如何,你在山中等待通知。”
老妪连连致谢,弓腰倒退而行,再不敢逗留片刻。
又有一位位高权重的水府女官前来禀报,说是其余三海水君联袂造访边境,询问他们能否入境观拳,说是已经得到了中土文庙的跨海许可。
王朱勃然大怒,阴恻恻道:“让他们几个都滚蛋!记住了,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告知他们。”
东海边界线,三位水君并肩而立,从那位返回报信的东海水君府的神女嘴中,听到了那句一听就是东海水君王朱的原话,他们好像早有预料,也不羞恼,其中一位男子水君,只是与那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东海礼制司神女,道过一声谢,说辛苦了。
他笑问道:“怎样?说了都别声张,偷摸过去看那场问拳就是了。”
渌水坑澹澹夫人升官最多,一举成为了掌管陆地水运之主。此外疆域广袤、犹胜中土神洲版图的四海水君,南海水君李邺侯,神号“皎月”。西海“碧元”水君刘柔玺,北海神号“鸿运”的魏填庭。
刘柔玺问道:“现在该如何?”
李邺侯笑道:“还能如何,打道回府各回各家。总不能抗旨前行,伤了同僚和气吧。”
魏填庭忍住笑,“实在不行,就绕道去我那边的两海边境观战,再看不真切,也好过在这边发呆。”
李邺侯摇摇头,“如此一来,又要跟文庙欠人情,算了。”
刘柔玺恋恋不舍,举目远眺东海那片水域,大为惋惜道:“十一境武夫的演武,到底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今日错过这桩盛事,不知下次要等多久。皎月神君不去,我却是要绕道去西海的。”
李邺侯提醒道:“这场青白之争的巅峰问拳,其实以他们双方的武学境界,本该持续更久,但就是因为多出了我们这些越多越多在旁看戏的,估计很快就要落幕了。碧元水君,你还是不要白跑一趟了。”
刘柔玺无奈道:“王朱这脾气。”
李邺侯虽然心知肚明,却未明言,也不单是那位同僚脾气不好的事情啊。
缓缓趋于平静的海面上,两位武夫盘腿坐在碧波镜面之上,一望无垠海天间两同年。
光膀子的那位,伸手捂住腰部,那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鲜血窟窿,是被一枪捅穿身躯,还被对手搅了搅,如果不是一手斩断长枪,再被对方的枪身上挑几分,呵,连同心脏跟小半片身体就要被当场割裂开来了。
他笑脸,浑身浴血,身躯裂纹无数,伸手掬水冲洗血迹,对于伤势不以为意,嘴上却是埋怨道:“你是真下死手啊。”
衣衫褴褛的白衣男子,坐在一旁,不知为何,只是沉默,并不说话。
陈平安沉默片刻,虽然极其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一句,“是我输了。”
第五场输拳,输了五场拳。
这也是他为何没有着急返回国师府养伤的缘故之一。
不过后半段的切磋,曹慈确实动了杀心,当然,双方都一样,不如此问拳,就没劲道了。
打到最后,好像君子如玉的曹慈也有了一场意气之争。
我曹慈谁能都输,就是不能输给陈平安这个毫无武德可言的王八蛋。
陈平安咳嗽几声,伸手捂住嘴巴,鲜血渗出手指,再被他随手摔向海中。
那把“上霄”长剑,已经被陈平安抛还给了莽道人。
而且陈平安的发髻依旧完整,这场架从头到尾,并没有披头散发。
陈平安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看着远方,笑道:“没事,还有第六场,对吧,曹慈?”
曹慈默不作声,只是转过头一边去,吐出一口血水。
他伸手揉着脸颊,又转头,不知是又吐了口鲜血,还是吐了口唾沫。
曹慈始终不说话就是了。
陈平安笑骂道:“姓曹的,老子跟你说话呢,赢了拳的人是你,还搁这儿跟我装聋作哑?”
曹慈只是抬起手,用掌心轻轻揉搓着脸颊和额头,擦拭源源不断流淌而出的鼻血。
大概是实在气不过,曹慈一拳突然偷袭递出,被陈平安大笑着挡下了,“武德呢。”
两两沉默。
天地间仿佛唯有自言自语的海潮声。
同年武夫,好像他们既是互为苦手,也是莫逆于心的知己。
不是他们双方,大概很难理解吧。
“曹慈,你一定要活得久一点。武道路上,我不想太寂寞。”
“好。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你陈平安永远只会是第二。”
“哈哈,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