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顿了顿,自嘲道:“我能如何?没奈何。”
陈平安笑了笑,“做大买卖,哪有不冒风险的。”
齐芳这次岂会有任何犹豫含糊,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神色,斩钉截铁道:“国师,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决定,不必返回福地议事,这件事,我若是不答应,错过了,那我齐芳就一定是百花福地的罪人了!”
“不必谈钱!”
这桩堪称泼天的富贵,若是在她齐芳手上错过,那她就可以直接卸任花主了。
“国师,我们就这么决定了?!”
不止是齐芳,其实是整座福地花神,都有难以言说的心结。
那就是竹海洞天的口碑,青神山夫人的声誉,在浩然天下,始终要高过百花福地一头。
上次文庙议事,青神山夫人同样参加了,齐芳远远看着后者那种对谁都极为疏淡的神态,齐芳既嫉妒,又佩服,更是失落。
罗浮梦完全可以想象,这条“百花之渎”,将来一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浩然十景之一!
陈平安淡然道:“先别把话说得太满,喝不喝得上庆功酒,会不会半途而废闹个不欢而散,现在都还是两说的。”
好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齐芳悚然一惊,强迫自己冷静,冷静下来,至少要让陈国师认为自己是个可以一起谋事的。
陈平安说道:“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总好过捣浆糊充好人,真到做事情的时候了,这里那里磕磕碰碰,全是问题,都是恶人。”
齐芳点头道:“必须如此。”
陈平安眯眼道:“做事务实这一块,我们大骊王朝自称第二,整个浩然天下就没谁敢说第一。所以我们双方真要合作了,一次两次的抱怨,甚至是吵架,我很理解,完全接受,双方达成默契,总要有个过程。但是我不希望你们三番五次来我这边诉苦,告谁的状。既然要做实事,尤其还是有机会得个‘事在当代,功在千秋’美誉的好事,那么大骊王朝也好,百花福地也罢,我们谁都别太娇气了。”
“若只是落魄山陈平安跟你做买卖,当然可以好说话一些,亏本都不怕,可以解释成一句‘毕竟是好心’。”
陈平安身体后仰,轻轻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毕竟我只需要对一座落魄山的谱牒修士负责,出了纰漏犯了错,我自信还是可以兜底的。”
“但是身为大骊国师,我要对整个大骊王朝负责,也要对桐叶洲大渎两岸的百姓负责。”
陈平安挺直腰杆,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对面的齐芳和罗浮梦,“谁让我为难,尤其是让我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谁把一件原本可以各取其利的好事,硬生生做成一塌糊涂的坏事,我就让他知道什么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是难过的年关。”
屋外的小陌眼神温柔。
厢房那边的女修,她还在考虑要不要与那位客人冒昧讨要一幅字,若是字一般,就挂在厢房,如果写得好,就挂在正屋。
屋内。
吴睬有些害怕现在的陈剑仙。
酡颜夫人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捻芯倒是不觉有任何不妥。
等到脉络清晰之后,捻芯便晓得这桩买卖的源远流长了,陈平安其实没有明说,但是相信百花福地那边也懂,陈平安就是要借助百花福地在中土神洲的影响力,以及这条百花之渎的出现,百年千年,源源不断,带动更多的山上修士去往桐叶洲。人都去了,财路就有了,人气与财源都有了,那么残破不已的一座桐叶洲,就会渐渐有了一股生气,一洲山河就像……枯木逢春。
大概这就是他那位师兄,崔瀺事功学问的厉害之处?
齐芳站起身,后退三步,竟是作揖行礼,“我替百花福地,谢过陈先生教诲!”
罗浮梦和吴睬,甚至还有酡颜夫人,她们都同时站起身,与这个男人由衷道谢。
之后陈平安率先走出屋子,兴许是阳光刺眼的缘故,伸手在眉间遮了遮。
小陌跟在双手笼袖的公子身后,他们走下台阶之时,庙祝女修快步走出厢房,轻声道:“贵客留步。”
陈平安停下脚步,从袖中抽出双手,笑问道:“有事吗?”
叶嫚柔声问道:“能否冒昧问一句,客人贵姓?”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说道:“姓陈。”
叶嫚好像有些遗憾,赧颜道:“那就是我认错人了。”
陈平安也没问缘由,只是笑道:“无妨。”
离开花神庙,跟小陌一起走在依旧热闹的街上。
陈平安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问道:“小陌?”
小陌却是心有灵犀,知道自家公子想要问什么,答道:“公子以后也会是好人。”
小陌补了一句,“我们都在跟随。”
陈平安双手抱住后脑勺,喃喃道:“这样啊。”
师兄崔瀺事功学问的根祇之一,就是回报。
诱人以功名利禄,你就要给他足够的升官发财,官帽子够大了,就给谥号,让官史立传,或是让他们看见真金白银。
诱人以仁义道德,你就要给他施展抱负的门径,不论是文坛声望士林清誉,还是治国平天下的愿景,都要给到他们。
诱之以大道长生,你就要他足够的天材地宝,灵书秘笈,仙家重器,要让他们稳当的层层破境,一步步登山往上走。
满足他们的野心和欲望,给予他们心中向往的自由。
根祇之二,就是让所有人既怕且敬,永远见我如见“未知”。
根祇之三,就是……独行,孤单。大概真正的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明。
走着走着,看见宁姚就站在不远处,啃着一串冰糖葫芦,手里还拿着一串,她抬起手,晃了晃,等待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