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攸宁听到了一个离谱到让她确信这是脑洞自己生发的故事而不是她的大脑想出来的设定。一个如果不是真实发生过，太后为求保命想编都编不出来的前尘往事。

傅青云说的孽种是字面意义上的，魏帝的儿子中，除了傅青云，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孩子，包括大皇子傅维桢。始作俑者却正是魏帝本人。

先魏帝是大魏的第三位的国君，太祖昔日只是前朝一将领，因娶了吴郡太守的女儿获得了割据一方的实力，夺位后立发妻为后，因彼时太守已然自立为吴王，因此大魏的皇后也是吴国的公主。太祖与吴盟誓，划江而治，永世不犯。可惜的是，皇后的三子接连早夭，王氏贵妃之子继位，即后来的太宗皇帝。并于五十年前撕毁了和平的协议，养精蓄锐后踏平吴地，屠戮吴国贵族。战场上，最后一位吴国公主于城墙之上痛斥魏帝背诺，并以血诅咒，魏帝若不遵循诺言，将断子绝孙。这个诺言便是当初太祖立下的，誓以吴魏之子继位。

太宗伐吴时，先魏帝已是太子多年，人们都将这个诅咒看做一个笑话。然而待太宗去世，先魏帝继位后，亲王郡王们先后因怪病和意外离世，王室血脉逐渐凋零，而帝后十载生不出任何继承人，后宫也无所出时，先魏帝开始意识到这个诅咒可能是真的。

但彼时，吴国旧贵族被屠戮已经过去多年，当初下决心不惜劳民伤财也要打下吴国残余势力，也是为了寻找是否有吴国王族血脉。一切尝试失败后，先魏帝做了一个可怕的尝试。他暗中命人拣选后与他容貌相似的男子进宫，辅以生子药，在黑暗中代替自己。一旦有人有孕，此男子便杀之。这也是为何自皇后有孕后，突然接连有妃子有孕，但每人却只诞育过一个皇子，且从无公主降生的原因。

这里只有傅青云的母亲淑妃是个意外，她初进宫时虽然美貌但并不得宠，只是个美人。先帝招幸过一次，便不闻不问。可是就是这次招幸，她怀孕了。并生下了后来的傅青云。魏帝欣喜若狂，这是他唯一的亲子，自然娇宠异常，并将其母越级封妃。但当傅青云六岁，淑妃再次有孕时，魏帝才回过神来，想到命人去调查淑妃的身世。如同传闻中一样，淑妃的母亲是当年吴国皇室太子的私生女，她就是吴国皇室之后，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淑妃会让人开始怀疑其他孩子出生。权衡之下，他逼死了淑妃。

淑妃性格柔弱怯懦，在宫中若无皇后庇护，本就难以活下去。魏帝将其身世告知，并恫吓她若是身份大白于天下，傅青云也将性命不保。日夜忧虑的淑妃先是流产，而后没多久拖着未愈的病体吞金自尽。

昔日的皇后，今日的太后讲完这一切时冷静的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仿佛这个故事中被丈夫第一个背叛的女人并不是她。关攸宁震惊的不知该说了什么，张口了半天也没问出她的问题。

太后看向她，面容沉静，此时已不用“哀家”自称，只是直接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淑妃决意赴死前写了一封遗书让贴身宫女交给我，我正是因此感到蹊跷，才调查出这一切真相。这也是为何淑妃死后，宫中再无皇子所出。人人都说是淑妃之死让陛下无心后宫。他们错了，是我威胁陛下若再行此事，我鱼死网破也要他声名扫地。然后，我下药，让他从此不举，再不敢入后宫。只能和我演着伉俪情深，向天下演着他对淑妃的念念不忘。”

关攸宁终于明白为何傅青云如此轻易的就登上皇位，有王氏一族鼎力相助，世家大族尽从，太后自己都不为儿子说一句话，又有谁敢多言？

“是我害了涓涓……”一直冷静的太后终于流下了一滴泪：“她是家中庶女，一直受到冷落。我们是闺中密友，我将她视为亲妹一般宠爱。我入宫后，她无人庇护，更是过的辛苦。好不容易熬到头，本来眼看着就要和心爱之人成婚，却因为进宫探望有孕的我，被那个昏君看中，夺入宫中，转瞬又弃若敝履。更可笑的是，我怀着的却是孽种，而那个令人玷污我的，正是我自以为的结发良人，英明君主。”

“娘娘对我说这些……”关攸宁唇色苍白，虚弱的身体在听到这样颠覆的真相后更加难支，只是勉强靠着软垫道：“希望我做什么？”

“那些人，他的兄弟，都是我让他杀的。这是我答应举族襄助他的条件。这些年来，先帝心知他才是唯一的亲儿子，暗中扶助，我心中都清楚，且推波助澜。”太后看着关攸宁皱起眉，冷笑了一下道：“你以为我说这些是让你原谅他？让他得偿所愿？”

“臣不敢妄测。”关攸宁心中嘀咕：“不为了让我原谅他，难道还为了让我报复他不成？”

“他是涓涓的儿子，我杀不了他。我下不去手，我那些愚忠的父兄认他为先帝唯一亲子，也不可能动手。但他身上流着那个昏君的血……他有涓涓的容貌，却又着比那背信弃义之人更可怕的心……不……他根本没有心……”太后说着突然神情紧张的握住她的肩：“不要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他是蛊惑人心的魔鬼。涓涓死时他才六岁，我为了让他卧薪尝胆为母报仇，告诉了他真相。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是我的棋子，直到我被软禁后宫我才知道，我才是他的棋子。就连那个昏君死前，都哀嚎着他是恶魔之子，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娘娘？”关攸宁看她恐惧的目光不像作假：“您……您这不是……”

“我在后宫施恩多年，还是有愿意效死者。自我知道你醒来后，便在筹谋。今日我趁大朝会，叫了祈福的道士们入宫，金蝉脱壳之法来此。但此行有来无回，看时间他应该已经发现并派人来抓我回去。我此去不多时日大约就会被“伤心而死”。我父兄也会送新的王氏女进来这宫中与他结盟。关先生……”太后握紧她的手：“我告知你这些，是为了不让你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不让你原谅他，轻信他。他不是什么被逼无奈的孤弱幼子，他有太祖的智谋，太宗的阴毒以及他那个昏君父亲的变态。他不懂怎么爱一个人，就算是真的爱你，也最终会毁灭你。”

“娘娘……”关攸宁看着太后说的越来越急促，抓她手也越来越紧，刚想让她放松点，却又被打断：“我没有时间了，让我说。先帝是昏君，但他没看错你，你很好，很像年轻时候的我，但比我坚强，也比我有学问。你读过很多书，懂很多道理，我也很喜欢读书，可惜为了家族利益，我放弃了梦想，嫁给先帝，为他管理后宫，最终却落得个被人奸污。大魏的皇宫和我的家族已经毁了我的一生，毁了涓涓，也毁了姑姑，和那位吴国公主。离开他，不要同情他……”华服的妇人说着眼泪流了出来：“一定离开这里，到哪里都好，离开他……不要相信他任何一句话，不要同情他，不要爱上他……我死后，我宫中旧人都会帮你……”

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似是太后的亲卫和人起了争执，很快一切又安静下来，然后门外传来了韩吉的声音：“陛下请太后娘娘回宫。”

今日大朝会，韩吉去上朝了。这也是太后摆驾前来没有被守卫军士阻拦的原因。如今他回来了，想来傅青云已经知道了一切。

太后抹去泪水，又恢复了庄严的表情，她站起身看着虚弱的关攸宁，眼神透出一丝不忍，但很快又坚定起来，刚迈步要走，却没想到关攸宁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道：“请娘娘留步。”

说话间，韩吉似乎已经是不耐烦了，推门便进来，看到关攸宁倚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的拉着太后的袖子，似乎是不让她走，顿时也愣了一下。三人僵持了一下，还是关攸宁先开了口：“韩将军，我知陛下在。您请他进来，我有话要当着太后的面与他说。”

韩吉犹豫了一下，看了太后一眼，太后回首看向关攸宁不赞成的摇摇头，但是关攸宁还是坚持又说了一遍：“请韩将军帮我告知陛下，或者允我整装觐见陛下。”

“说什么觐见。”傅青云的声音终于响起，关攸宁就知道他在门外。多日未见，他似乎是散了大朝会就匆匆而来，身上还是庄严的朝服，压下了几分他美貌中的妖冶，多了帝王的端庄：“师傅病体未愈，有什么话，自当是学生侍奉，聆听教导。”

“今日，陛下请太后娘娘来给臣说的这些话，臣都听进去了。”关攸宁一开口，太后惊讶望向她，连傅青云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一丝狐疑看向了太后。关攸宁没等他开口又接着道：“刚刚太后娘娘问臣，臣还没回答，韩将军便来了。如今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臣回答娘娘的垂问。臣愿意以关家旁支女身份进宫，给娘娘做侍读女官。”

此话一出，太后先着急了，她刚要开口却被傅青云打断了，就见那原本有些不悦还在强自微笑的帝王绽开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宛若冰雪消融的瞬间，在他美貌的映衬下令人目眩：“师傅能这么选，朕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