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莱特曾经问过,他是否真的爱兰斯。
“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莱特说,“虽然他毫不知情,但你会落得这么惨,跟他脱不了干系。过去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他一度很讨厌莱特,因为莱特说话总是一针见血,字字诛心。
不介意么?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介意!
兰斯拥有他没有的一切。他曾经也出生名门,有着幸福的家庭和光明的未来,可是一夜之间,他的世界全部崩塌,兰斯的存在就像在提醒他,他曾拥有又失去的东西,他情不自禁的被兰斯吸引,情不自禁的去爱他,照顾他,保护他……只因为,兰斯就是他永远回不去的那个自己!
十年,整整十年,他对兰斯掏心掏肺的好,拼命让兰斯离不开他,但他心里其实清楚,是他离不开兰斯。等到兰斯完全独立,不再需要他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他从来到兰斯身边的第一天,就在等待死期的到来。即使最幸福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都是惶恐的,他讨厌战鬥,可是他必须留在行动队,因为他坚信只有和兰斯并肩作战,他的位置才不会被别人取代。
在兰斯把他从行动队踢开的那一刻起,他们渐行渐远,永远回不到以往。
从乐园岛回来后,他的心中就有了一根刺。兰斯给他的幸福,就像他舍不得吃的糖果,他咽下了太多辛酸和痛苦,等到幸福终于到来时,已经尝不到任何甜味了。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原来曾经的伤口从未愈合。不管外表如何光鲜平滑,那伤口一直在,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慢慢腐烂,流着脓血,一点点摧毁他的生机和活力。
原来他从未忘记那个阳光下的午后!从未忘记是谁令他又一次被抛弃!从未忘记是谁把他推入了新的地狱!
他没有办法不去嫉妒,不去恨!
他在毫无保留的爱着兰斯的同时,嫉妒得发狂。他嫉妒兰斯的父母,兰斯的妹妹,兰斯的未来,兰斯的一切一切!到了后来,只要呆在兰斯身边,凯文都觉得自己的生命在被他吸走。兰斯拥有的未来,他只要一想到就觉得痛苦。那种痛苦仿佛陷落在沼泽之中,不断被淤泥掩盖,头顶就是轻盈飞过的鸽子,无论怎样伸手,都无法挽留,更不可能碰到。于是他看到兰斯的时候既充满了渴望,也伴随着绝望。
为什么你有的,我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一次都不在?
为什么你在亲手把我推入地狱之后,还能一脸单纯的笑着,说,凯文是我最重要的人!
凯文微微喘着气,臂上青筋暴起,发了狠的掐着兰斯的脖子,兰斯没有躲开。那只手软弱无力,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凯文,心里一阵阵发苦。
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就这么……这么恨我?
兰斯定定的望着他,呼吸渐渐困难。就在这时,那只手却慢慢松开,落在了他的发顶。
兰斯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凯文以指代栉,轻柔的梳理着他的头发。一点点,他替他理顺头发,一点点,他眼中的狠厉慢慢融化。他放弃的摇摇头,眼里慢慢有了悲和伤,眉宇间,渐渐升起无人能懂的温柔和怅然。
兰斯的脑海里一片空白,颤声道:“对不起。”
“嗯。”凯文抚摸着他的头发,神情温柔纵容,“原谅你了。”
他的手跌落在血泊当中。意识飞快的逝去,凯文的目光渐渐涣散,最后的视野里,他看到少年在暮色中转过身,眼睛仿佛夕阳下的宝石。
身上突然一轻,兰斯把他背了起来。凯文比他想象得要轻得多,但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他不敢往后看,不知因为太过坚忍,还是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彻底崩溃。
“你以后,稍微收敛一下脾气吧。”凯文俯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说,“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总会有人看不惯,柔和一点不是坏事。不要老和伯母吵架了,她真的很爱你,你是长子,要体谅母亲。以后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你已经是大队长了,出任务时别抢着冲锋陷阵,注意安全。不要老是熬夜,三餐定时吃,天冷多添衣服,别仗着年轻胡闹,否则以后老了有得受。”
“……闭嘴。”
兰斯停下了脚步,浑身无法控制的颤抖着。凯文叹了口气:“你看你,又凶我,就不能对快死的人温柔一点吗?”
兰斯没有说话,眼前的每一步路在眼前幻化出重重云烟。十年来他以为自己走了很多地方,经历了足够多的事。然而他的每一段经历,每一次任务,都有凯文陪伴。他说要看着他走下去,他就真的做到了,尽管后来走偏了。有了凯文才有今天的他,兰斯能够遇到凯文是最大的幸运,但对凯文来说未必如此。
年少的心太过柔软,夕阳下的一次转身,他的一生皆错。
“兰斯,”凯文轻声问道,“我走了之后,你会不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阖上了眼睛。兰斯没有听到他最后问的话,一直自顾自说着。
他说,我在弓岛上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想和你退休后回到岛上,就我们两个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相守到老。
他说,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来保护你,照顾你。我已经会做饭了,我会每天叫你起床,给你煮好早饭。你不用去上班,我来养你。我的余生只为你一个人而活,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喜欢猫,我们就养好多好多猫,你每天只需要晒着太阳给猫梳毛。如果你想要孩子,我们就去领养一个,男孩女孩都可以。我现在还不成熟,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成为你的依靠。
他说,你把我想象的太聪明了,有些事你不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说,你把我宠到忘乎所以,总让我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怎么可以狠心把我扔进一辈子都爬不出来的地狱里。
他说,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你为什么不肯信。
他说,我从未把你当作朋友,你对我而言远不止朋友。
他说,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他说,我们回家吧。
兰斯温柔的讲着,讲着,直到一阵令人窒息的桎梏感袭击了他。寂静像有毒的浓雾,掐紧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再继续下去。他的双腿不住颤抖,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终于停了下来。
“凯文?”他颤声唤道。
没有回应。兰斯又叫了一声,神情因为过度期待而小心翼翼。
背上再也没有任何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