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来到天长(注:天威军位于井陉县,制所为天长城),赵峥不仅给种师闵带来了一大笔军费,还有约定的铠甲,并且额外送来了两车制式手榴弹,这些自有手下与张押正交割,清单也早呈报于种师闵。
自从遇见了铁梨花等人,赵峥便似找到了人生新的目标,往大了说,那便是踏着伟人的足迹,将中华民族带出历史治乱循环的,走向一个全新的未来,往小了说,则是保境安民,让自己这一世的亲友能够免受时代祸乱的裹挟,因而努力发展生产力,工业化便是他努力的基础,军队的建设则是这一切的保障,而在此之上,政治上的联盟,统一战线,联合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则是进一步发展的必要条件。
通过股市和银行的建立,这几个月间,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一套全新的金融秩序,并且从民间吸纳了大量的资金,而赵峥在众人的协助下,又将这些资金投入到了各类工厂的建设当中。
公社原本就已经建立起了轻重工业的基层,有了资金,拖入扩大生产,并积极发展上下游产业开展得也相当的顺利,但紧随着产能的扩大,赵峥这个带头人自然要想方设法扩大市场。
赞皇元氏两县相关产业的工业品,无论是香烟、棉布、铁锅、农具,还是机械、建筑都已经在真定府各县打开了销路,东面大名府方向通过李大官人的关系,在大名府也打开了局面,李家自然也从这项贸易中获利丰厚,更别说走私私盐和往燕云的兵甲生意了,搞得原本自视甚高的刘思贤每次看到赵峥都像见到亲人一样热情,倒是让赵峥有些不适应了,最近他们正在商讨从登州出海,开展海外商贸的事儿。
然而,对于赵峥来说,他最为关注的发展方向,则是向西进发,前往太原府,并想方设法开拓西夏市场,进一步深入河西走廊。之所以如此重视这个方向,原因就在于那里是距离最近的产马地区。众所周知,拥有马匹才能组建骑兵队伍。毕竟,这种具备高度机动性的作战单位,只有等到重机枪问世以及机械完全替代畜力后,才算得上真正退出历史舞台。同时,西夏掌控下的河西走廊更是遏制丝绸之路的关键所在。基于此种考虑,与天威军保持良好关系,对未来商路向西拓展而言,就显得极为重要且意义非凡。
赵峥的手下早于张押正交割完毕,对于赵峥这回子给自己带来的大礼,种师闵是打心眼里挑不出毛病来,对赵峥的信任又更深了一层,老将军心里也开始谋划起整训兵卒,修筑城防起来。二人饮完茶,种师闵言道:“贤侄,我原以为你仅是个百工俱全的巧匠,却不成想对食货也是练达,困扰老夫多年的粮饷军备问题,到了你这里却易如反掌,老夫真的是由衷钦佩。”
“大帅过誉了。”赵峥忙拱手道,只见种师闵摆手制止,接着道:“大郎莫要过谦,你从一介草民一年间白手起家,创出这么份家业来,这岂是一般人所能够?马子充你也识得,这小子我看着他长大,也是年轻一辈里少有的俊才,每每见我都少不得要赞上你几句,能当真入得了他眼的人也着实不多。”言罢他顿了顿又说道。
“此时辽国大乱,金人凶蛮得紧,我看金人一统北方那是早晚的事,辽虽与我朝有宿怨,但也立国百年,自澶渊之盟之后,两国不举刀兵,然朝廷奸佞当道,念及旧怨去交结金人颠覆辽国,虽借是解气,但我看着金人也并不是好相与的,一旦金人灭了辽,难保他们不会进犯大宋。反观我朝,朝堂之上奸佞当政,官家只图享乐,却不见民生日渐凋敝,盗匪横行,我河北二路兵备飞驰,不瞒你说,若真有一日金人入寇,后果当真是难以想象。”
赵峥听得连连点头,作为一个穿越者,赵峥自然认为种师闵所言句句在理,但在这个时代,除了马扩,赵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未来时局会有这样的看法。
“大帅说得是,大帅您戎马半生,历经无数风雨,经验丰富至极。晚生斗胆请教一下,如果金人真的攻破了边境防线,我们这些人又该如何应对呢?又该怎样自处呢?”赵峥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恭敬地问道。他实在不明白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些启示或指引。
种师闵双眼定定地看着赵峥,仿佛想要从他脸上读出什么信息一般,片刻才开口道:“倘若金人当真犯边,一旦突破幽州,河间三镇就是抗金的最后防线,一旦三镇被攻破,敌军就可长驱直入,直到黄河边,与汴京隔河相望,而整个河北两路则将任敌驱驰来去。天威军,乃是太原府与真定府的往来要冲,你驻防的元氏县乃是真定府前往汴京的必经之路,因而一旦敌军兵峰直指真定,你我二人防区定是敌军优先攻击的目标。”
种师闵看着赵峥似乎在思考什么,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老夫一定会用尽所有力量,和敌人周旋到底,坚守住这座天长城。只要有我在,这座城就不会倒下!金人若是想要攻下这里,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我们种家承蒙国家厚恩,世代为将,绝对不能辱没了祖先们的威名!”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带着一种无法动摇的决心。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坚毅和忠诚的光芒,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大帅所言只叫晚辈佩服。”赵峥从骨子里是接受千年之后东西方教育的现代人,对于民族、国家有着自己的认知,对于爱国主义,自然也是深切刻在骨子里的。而来到这个时代的这些日子里,他也深切地认识到了这个时代人的人,对于家族、民族和国家的认知是与自己不同的,但同样是炎黄子孙,生长在这一片传承数千年的热土之上,根骨中华夏儿女的精神支柱,却是一脉相承的,同样是军人,这种保家卫国,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气魄和决心却是一样的,老将军的豪言说不上有多么振聋发聩,但却深深引起了赵峥的共鸣。
“只是时局如此,河北防务破败,兵甲不修,粮饷短缺,老夫纵是有心,也是只能尽力而为。”种师闵想想自己知军天威军经年,但上有兵部克扣粮饷,下有井陉地狭丁少,自己虽老于军事,精通练兵,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心中不由有些沮丧,挥了挥手,制止了赵峥的恭维,继续道:“此次大郎为老夫筹措粮饷兵甲,当真是大出老夫意料之外,说心里话,老夫原本见你生意做得红火,想着凭证交情,卖卖我这张老脸,向你打打秋风,筹措些兵甲,可不想却得大郎如此资助,真叫老夫打心眼里感激,请受老夫一拜!”
说着老将军便站起身子,向着赵峥拱手就拜。
“使不得,使不得,折煞晚辈了。”赵峥见状慌忙起身,双手扶住种师闵双臂,阻止他拜下。
老将军的真情流露倒是打了赵峥一个措手不及,慌忙道:“老将军过誉了,晚辈着实不敢当,这甲胄全赖煤矿股权的抵押贷款,给老将军的存折,那也只是帮您老操作在股市上获的利,说起来都是金融操作而来,晚辈可是没往里面贴一毫一厘,说起来白送给老将军以示友好亲近之意的也就是那两车手雷,老将军莫要过誉。”
种师闵看着赵峥真诚的眼神,片刻庄重的脸上重新泛起了微笑,道:“大郎莫要框我,你说的什么贷款、股市,老夫朦朦胧胧地也是不能尽得其奥妙,纵是如你所说,如你这般费心为老夫谋划筹措就当得起老夫的一拜。这世道,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但如你这般雪中送炭的却是罕有。大恩不言谢,你的这份心意老夫记下了。”
二人谦让一番,重新坐下,两只酒杯碰在一起。
“啊……好酒啊……”老将军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一股热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不禁眯起眼睛赞道:“大郎,真是个妙人,单凭你这酿酒的手艺,都是可以安身立命,富甲一方的本事了,难怪坊间都说你是财神转世,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大帅但说无妨。”
“此次虽得到贤侄资助,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然而常言道‘救急不救穷’,你看我这天威军,除了兵甲,城垣修筑,兵丁操练,这无不是需要钱粮,老夫也没脸次次去求贤侄接济,可否看在这井陉父老的面上,给老夫指点一二?”种师闵亲自给赵峥重新倒上了一杯酒,诚恳道。
将天威军纳入到自己的经济体系中,本就是赵峥的初衷,种师闵这么一求教,赵峥心中暗喜,但脸上还做出思考的样子沉吟一下,才缓缓开口道:“大帅,可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复仇吴国的故事?”
“那是当然。”种师道等了半晌,忽听赵峥这么问起,不禁有些愕然。
“大帅可知,越王失去九成国土,兵不过五千,民不过十万,每年还要向吴国缴纳巨额贡赋,可谓是一穷二白,面对当时的吴国,犹如蚂蚁与大树相比,可越王却在之后九年之内东山再起,成功对吴国复仇,大帅可知何故?”
“那是勾践卧薪尝胆,励精图治,越王亲自带头耕作,王后带头养蚕纺织,越人上下同心,不忘国仇家恨,是以上下同心。”
“大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赵峥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种师闵,老将军道被他这得觉得自己没说对,可是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疑惑又好奇地等着赵峥揭晓答案。
只听赵峥继续道:“若是只着眼男耕女织,子孙繁衍,曼说是九年,就是九十年也不见得越国国力能强过了吴国去。要上下同心,首先也给国民好日子过,越国当时,鼓励生育,百姓生儿子赏酒一壶犬一头,生女儿赏酒一壶猪一口,妇女生产,有稳婆医官照料,鳏寡孤独、生老病死,官府都会加以照料,外来之人,可得田宅资助,若有人才那待遇就更要好上很多,这样才使得越国蓄养民力,令百姓归心。再有便是强军,扩大军队规模,制造兵甲器械,精心训练。而这一切说道根上,就跟大帅面临一样的问题,需要钱!”
“正是,正是,还请贤侄教我。”种师闵听罢连连点头,双眼热切地看着赵峥,等他给出答案,成功案例摆在眼前,不由得老将军不信服。
“贸易。”赵峥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案,“自古耕织为本,但确实十本一利的,非有广大田地人口,无法积累,而商贾营生,乃是满足供需调配货物,虽说不上一本万利,但却真的是比农耕来钱快。当时越国出于吴楚两国之间,两国乃是百年死敌,伍子胥还攻入楚都鞭尸楚王,两国不相往来,然两国物产都极其丰富,吴国有海盐、海产、铜铁产品,楚国有黄金、漆器、丝绸、皮革等优势产品,互补性是很强的,于是乎越人便将吴国特产卖到楚国,又将楚国特产卖到吴国,同时越国也发展自己的优势,精巧玩物为当时各国贵族所好,越国美人更是奇货,风靡一时,西施、郑旦等美人便是其中翘楚,嘿嘿嘿……这么会做生意怎能不富……”
还不等赵峥自顾自地说完越国的生意经,忽地琴声一停,就听月娘起身说道:“老爷,奴婢身子有些不爽利,先行告退了。”
桌上正谈事的一老一少,不禁怔一下,只见月娘也不等种师闵答应,兀自转身往后堂走,临走时赵峥还看到这女子竟然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那冷若冰霜的俏脸,狠厉的眼神不禁让赵峥后背一凉,搞得他莫名其妙。
他哪里晓得,月娘虽是在旁抚琴助兴,但对一老一少的谈话都是听在耳中的,原本赵峥的名头她早就有耳闻,但从小她见到的都是种师闵这般的军人,对于一个不以武艺军功闻名的小军官,她心底里原本是排斥的,但听了这一老一少半天的谈话,也让她知道了这个青年军官对自己义父的帮助有多大,对赵峥的看法不觉改观,甚至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的钦佩起来。可当他说道越国把美人视作特产,将女子与货物相提并论时,尤其是赵峥在说得时候,不自觉地嘿嘿笑出声的模样,在月娘看来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要多猥琐有多猥琐,这使她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世,心里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故而不顾礼数地愤然离开。
月娘不知其本名为何,甚至对自己的年龄与故乡的模样都记忆模糊。在她尚年幼时,家乡遭蒙古人劫掠,年幼的她与母亲、姐姐们被士兵挑出,分别卖给了不同的贩子。
小小的她,与母亲和姐姐们被人像货物一样从一个地方拉到另一个地方,渐渐地姐姐们不在了,母亲也不在了,就剩下小小的她,少女和成年女子都是抢手货,幼小的女孩干不得活,又无法伺候男人欢心,所以一直没被卖出去,慢慢地除了她也就剩下六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了。
日常的鞭打喝骂都是家常便饭,不知过了多少日子,这贩卖人口的队伍来到夏、宋边境,人贩子来到相熟的横山羌人部落,准备处理掉这些“尾货”。月娘记得那是一个建在半山的石头寨堡,当那些穿上她从未见过服饰的羌人挑中了她们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说是验货,那女孩凄厉的叫声响彻了一整晚,多年后仍萦绕在月娘的噩梦中。
那时月娘虽然幼小,但是发生了什么,她是知道的。当两个浑身散发着牲畜臭气的蒙古人冲进她家后,她是亲眼见过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身上的。月娘真的很害怕,她只能祈祷天生的神灵能听到她的声音,把她救走,做牛做马她都愿意。
也许天上是真的有神灵,就在她祈求的第三天的晚上,寨堡里突然乱了起来,到处都是喊杀声,四处火起,正当她在囚笼里不知所措的时候,院门被一伙军士撞开了,为首的是为身着铠甲,威风凛凛的中年将军,就在那一刻,月娘看到了那将军,而那将军也一眼便看到了蓬头垢面,被关在木笼子里,小小的月娘。而这一眼,则彻底改变了月娘的命运。
“贤侄莫怪,月娘这孩子被我骄纵惯了,你说的道理老夫是听明白了,但是具体做来又该当如何。”种师闵歉然地笑了笑,举杯与赵峥碰了一下,继续讨教道。
“大帅,越王的先例在前,咱们只需照猫画虎便是可行,晚辈能给的建议大致也是有三条。”赵峥说道。
“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