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镇上时，天色还早。

林音想着还是先打一个电话回家，问问弟弟的情况。

然而那时，整个公社里就一部电话，珍贵得很，怎么可能轻易让林音用？

公社里的话务员是个三四十岁的大姐，问林音要证明。

林音拿不出来，急得眼里快要冒泪花。

陆朝远见了，忽然进门和话务员大姐攀谈起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直让大姐眉开眼笑，爽快地同意了。

电话打到了林音父亲所在单位，经过几番周折，林音终于和父亲说上了话。

夕阳西下，天色愈晚，昏黄的路灯下，陆朝远倚着自行车，手指上转着不知从哪儿拔的野草，百无聊赖地等人。

忽听得‘吱呀’一声，他回头，就见门洞里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穿着葱绿色的格子衬衣，两道长长的辫子垂到胸前，俏生生地走过来，眉眼里水光盈盈的，露出显见的喜色。

“我弟弟已经退烧好了。”她冲他笑了笑，忍不住地分享自己的喜悦。

她不知道她笑得有多甜，有多美，陆朝远看呆了呆，不由也露出了笑容。

“那还去不去县城？”

林音犹豫了下，还是摇摇头。弟弟已经好了，他是个顽皮的，跟着父亲一起过来接电话，姐弟俩还说上了几句。父亲也不同意她回去，这才下乡多久就回城，影响不好。

“咕咕——”

陆朝远黑眸扫过来，她脸色微红垂眸，有些不好意思，肚子好饿，本来这一阵就没吃好，想到这里，她眼睛一亮：

“我们去国营饭店吃饭吧！”

“我请客！”她豪气地补充。

奶奶寄过来十块钱，如今又不用奔波车费，他今日帮了大忙，她也正好感谢一番。

林音自己都没发觉，她对待陆朝远的态度和善了不少，不再一味躲着。

陆朝远自然敏锐感知到了，黑眸一眯，乐见其成，二人便又一路到了国营饭店。

点了两碗面，加鸡蛋，加肉。

太香了！

下乡这么久，除了那回的鸟蛋汤，林音半点荤腥都没沾过，这会儿只觉眼都要冒光了。

她很想大口大口地吃，却舍不得，一根一根面条，就着骨头汤，慢慢吃，仔仔细细品尝美味。

陆朝远不同，他那么壮的身子，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碗面，连汤底都不剩。

林音想，他会不会没吃饱？

她大方地要给他再加一碗面，男人却阻止了。

“钱省着点，留着自己花。”

他起身去结账了。

林音拦都拦不住。

他的背影高高大大的，她第一回大着胆子认真仔细地打量他，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衣，尺寸有些紧绷绷，许是有些年岁了，他抬起手来时，林音看见，他的胳膊底下，有一个小小的补丁，针线缝得七扭八歪的。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之前，他是不是特意换了一件最体面的衣服，然而这件衣服也有了补丁？

心口微微涩然，回程的路上，林音仍然坐在他的后座上，月光皎洁，将二人一车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犹豫了很久，那句“我针线活还不错，可以帮你补补衣服”，一直没有说出口。

她不应该这么容易感动的，她原来是……很怕他的呀。

可是……

她歪着脑袋打量他眼角的那道疤，听说他从前当过兵，这道疤就是这么来的吗？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