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没日没夜地描绘画像,陌千迢这一昏睡便睡到了明月当空。
他在榻上翻过几次身,而后蓦地惊醒过来,几乎从床榻上跳起,原先在臂下掖得整齐的棉被顿时滑落于地。
陌千迢也无暇去在意,急忙环视了四周,直至看见窗前一人垂眼翻看着几本志怪话本的身影,这才放下心中大石,磨磨蹭蹭地穿上草鞋,走至那人身旁。
任青山见他醒了,坐在凳上抬首朝他笑道:“逑光,外头下雪了。”
打小生长在平原多雨潮湿的人间大城,任青山自是不曾看过雪景,便觉得稀罕得紧。
见他雀跃的模样,陌千迢久违地轻扬起嘴角。
“此地为石门山上桃花源,每年岁末总会落上几日细雪,义兄极幸运,碰巧遇上了。”
“石门山,离驿城可远了。”任青山若有所思道。
陌千迢应了一声,随后斟酌着字词,缓缓问:“义兄,可还记得先前之事?”
任青山搓搓下颔,唔了一声。
“只觉似是睡了极久,方才转醒,转瞬却见逑光昏厥过去,可把梧羁给吓得不轻。”
陌千迢讪讪,只是继续往下说去。
“如今已是金乌十八年腊月下旬,再几日便是春节。”
“金乌十八年……”任青山偏着头估算了一晌,而后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距离当年……竟已十多年过去?”
一身白袍的男子静静颔首,瞧上去格外沧桑。
“十四年了。”陌千迢轻声说着,阖上双眼,这十数年的孤独过往倏然掠过心头,激起一阵阵涟漪。
“怪不得逑光也拔高了身形呢!”
陌千迢抿嘴苦笑。
“是逑光擅作主张将义兄召回此间,义兄可怨我?”
任青山站起身来,望见对方眼下的乌青一片、凌乱的发冠和略微浅白的唇色,心底倏然揪了一下。
“梧羁大抵便是对人世尚有留恋,这才盘桓于地府十多年未去……对述光感激都来不及,又谈何怨怼?”
察觉有谁宽慰地拍了拍他头顶,陌千迢只觉那掌心的温热甚是惹人怀念,几乎要令他红了眼眶,便赶紧将泪花给眨去,嘴边是个若有似无的笑。
“那便好。”
任青山又轻轻摸了两下才收回手,却蓦地想起一事,咕哝出声。
“逑光这年,该三十有四了?”
陌千迢一面讶异任青山竟还记着他年岁,一面瞧见对方身手矫健,顾盼生辉的模样,便打趣道:“义兄却还如昔日青年一般,义兄二字都不好喊出口哕。”
任青山闻言,灵机一动道:“此后,不如逑光也以表字唤我,如何?”
陌千迢猛地抬起头看向对方,一张嘴张了又阖,愣了好半晌,才缓缓应答。
“如此甚好。”他说着,强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地猜测他究竟是失去了与任青山称兄道弟的资格、抑或是终于得以与对方并肩而立一事,一面自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囊,拿出里头的物品递至任青山面前。
“此物也该物归原主了。”
那是一枚莹白色的玉佩,上头刻了獾和喜鹊的图纹。
任青山接过玉佩,颇为喜出望外,当即便将玉佩系回衣带之上。
“逑光竟是替梧羁收着这玉佩十多载?”
陌千迢摇头。
“逑光也是前些日子才自千重那儿得了此物。”
想起那日情景,陌千迢不禁再度开口,但昔年熟悉的称呼一时改不过来,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好不利索,甚至还让他耳畔漫起了一抹可疑的酡红。
“……不,义兄……梧羁……”
任青山笑吟吟地望着他窘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