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废弃的神庙本就已经破漏不堪,霍凌霄不必破开屋瓦也能看到下方的人,沈浪自然也看得清楚。
夜来风雪又渐盛,在这破庙顶上积了一层落白。
灌入的朔风吹得这庙宇四面的窗纸发出簌簌的抖动,就连屋顶上也有寒气和潮气灌入庙中,让这庙中的一点篝火都燃得有些飘忽。
在篝火旁坐着个头发花白的青衣老妇人,看起来正是在烤火的模样,她生了冻疮的手在这火堆旁伸出烘烤,看起来慈和的眉目这才慢慢舒展了开来,只还隐约有几分麻木的冷漠笼罩在眉宇间。
沈浪虽没翻过记载了色使信息的册子,却也知道霍凌霄总没这个必要大半夜带他来看一个青衣妇人烤火。
不需她做出什么噤声的警告,他已经很自觉地伏着屋瓦认真地端详起了此人的动作。
这老妇人的手确实是一双劳作之人指节粗大的手,上面的鸡皮褶皱和老茧冻疮看起来与她的身份和年龄也完全吻合,可这只手太稳了,稳到一星半点的抖动都不曾出现,仿佛除了抖动的火苗之外完全就是个静止的画面。
只能是操作极其精妙的活计的人才会有的手,还得有习武之人的臂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这显然不是什么老妇人。
沈浪心思一转便想到,既然此人便是霍凌霄此行的目标色使司徒变,那么恐怕此人正是因为改扮成了个女子,才更容易接近女子的道理,才用了这样的一副面貌。
寻常姑娘如何会对一个看起来无家可归,只能滞留在破庙之中烤火的老妇人抱有什么戒心呢?
在他细思极恐的猜测中,这破庙中的老妇人侧耳听了听外边的动静,似乎察觉到时至夜半不会再有人前来此地,以她的功力更不应该没发觉有人靠近,便稍稍卸下了几分防备。
那种麻木的冷漠很快变成了纯粹的冷淡,她收回了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只革囊。
在这只革囊中取出的东西并非食物,而是一把小刀,一只钩子,一只镊子,三把精妙又极小的铲子,还有几只小玉瓶。对方不知道屋顶上还有两双眼睛正在看着她,自顾自地用这刀和铲子混杂着玉瓶中的“膏药”在自己的脸上手上涂涂抹抹,不过是几下动作间,这张脸看着还是那张脸,却已经在细枝末节处有了些变化,起码不再让人觉得和原本是一个人。
可这脸上涂抹拍打,甚至是刀刮铲削的动作,丝毫也没让那张脸显得有什么违和感,反倒当真像是因为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而形成的肌肤纹理。
这易容术比之用□□的易容倒是更有些本事。
沈浪侧过头就看到霍凌霄看向那庙中老妇人的举动存着几分兴味,在月下风雪之中,她的目光显得异常明亮,但很快他又看到,这种见到了新奇事物的兴致又变成了杀意。
因为在这妇人重新改扮好了样貌,又将这些个器具收拢了起来,那只革囊也被她重新收入了怀中后,取而代之出现在她手中的是一本账册。
沈浪的目力不及霍凌霄,只能看到她的目光凝定地落在了那本账册上。
在她眼中涌动的杀气逐渐化作眉眼间的肃然,与这凛冬风雪相比也不知道是哪个更盛一些。
“账册上记录的是他送给快活王的功绩,”沈浪忽然听到她说道。
很显然她用的并非是寻常开口说话的方式,而是一种特殊的传音之法。
“绝顶的美人自然是要被他送给柴玉关的,有些路途中不适食不下咽的便被他归入了次一等的行列,这些不能进献上去的,便是他给自己的奖励。你听懂了吗?”
沈浪见惯了江湖上的乌糟之事,听霍凌霄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懂的。
如今人与罪证已经俱在,不趁着此时解决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色使出身江左司徒氏,除了一手精妙绝伦的易容之术外,便是一手暗器称得上是当世少有。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司徒家就是王云梦的低配,他的易容术比之云梦仙子和王怜花差了一等,就连暗器烟雨断肠丝也排在王云梦的天云五花绵之后。
就连王云梦用出了天云五花绵都不是霍凌霄的对手,这司徒变就更不可能逃得过她的杀招。
确实是杀招。
她一点都没有因为那有点意思的易容术留他一命的意思。
沈浪眼见的便是她那一剑斩落,剑气将这青衣老妇人的四肢都钉在了地上,而后更是一道剑气把这位色使易容总归去不掉的第三条腿也给砍了,这才慢条斯理地一剑荡开空中的烟雨断肠丝,取了对方的性命。
她站定在这已然殒命的色使面前,神情莫测。
“沈少侠可知道我为何要让你一道前来?”霍凌霄忽然抬眸朝着屋顶上看去。
她方才跳下屋顶从侧窗翻进的破庙之中,沈浪却还留在上面。
此刻这隔着屋顶碎瓦的目光对视中,上方那双少年人的眼睛倒是显得说不出的沉静好看,还透着几分月色明朗。
“我嫌带着此人的尸体脏了我的手,劳驾沈少侠替我做个苦力。”
沈浪认命地翻了下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司徒变的账册已经足够证明她近年来在京城中所为,可惜那些姑娘却不是落入他的魔掌中为他所折磨,便是还在快活王的关外宫殿之中,暂时是找不回来的。
只能先解决了这位罪有应得的色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