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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新屋子,有很多直观的好处。
比如哪怕到了晚间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也没那么喧闹。
比如窗外并不是街市,没有昼夜不息的车马人流。
比如来拜访他的文人学者逐渐多了些,甚至还有零星递帖子邀请他前去清谈论道的大儒。
比如……
他常常听得到她的琵琶声。
甚至偶尔能听到她夜抚古琴。
这样就很好。
他对自己说。
这样就很好。
……
“你以为自己还是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吗?”
“楼里面上上下下都叫你一声‘姑娘’,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姑娘了?”
白日里,茜娘喋喋不休磨叨,不光窈娘,大半楼的人都听得到。
刚开始几年,茜娘还总是深夜拉着窈娘密谈,到了现在,她早看穿此人油盐不进的真本事,于是也不再顾忌人家颜面。
“你看看咱们刚盘下这的时候,那一批跟你一起过来的歌女,哪个不是嫁人、生孩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再看看你呢?”
“我就不明白了,人家康亲王要容貌有容貌、要金银有金银、要地位——那可是皇亲啊皇亲!”
“茜娘,”窈娘终于被说出了脾气,“若你当真喜欢,你自己去嫁。”
茜娘被气得翻了白眼,“阿窈,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都是为你想啊,你就这么气我?”
“权贵,不是良人,”窈娘深吸一口气,翻找出耐心来与她解释,“康亲王只是拿此地当一个调剂日子的地方,便如日日都须得吃五谷杂粮——葡萄美酒虽好,却不能拿来果腹。”
“阿舒,”茜娘皱眉,“你说的这些都在理,我何尝不知晓,只是就算你爬到了今日的地位……你别怪茜娘我说话直接,咱们终究是歌女,脱了乐籍,也是给人弹琴卖笑为生的。”
“你能指望做那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吗?”
“咱们就是做妾的命,阿舒,你别因为一时的心气,耽误了一辈子。”
窈娘叹了口气,“什么叫……‘耽误一辈子’,茜娘你不也是自己一个人到现在,日子过的就不好吗?”
“我?”茜娘戳了戳自己胸口,她红了眼睛,“阿窈、阿窈,你看我现在这般模样。”
“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是全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我也弹得动琵琶,歌喉宛转悠扬,能叫人如痴如醉的。”
“可是你看看我现在呢?”
“有人记得我红茜吗?”
“我的嗓音像鸭子叫一样,我手指早就不灵活,我脸上全都是皱纹——这样的我,日日数着堆砌成山的金银,又有什么意思?”
窈娘皱眉。
“就是老得再没法弹琴,”她说,“我也能拿笔写乐谱。”
“就算没了这张皮囊,没了门外那些追捧我的金银红绡,”她说,“我也很爱我自己,去街上买最好的胭脂,对着镜子笑。”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茜娘,”她道,“但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她说罢,留下满脸吃惊、好像还在消化方才听到的话的茜娘独自发呆,转身向门外走去。
被外面争吵的声音吵了休息的郑煜才走出门。
没明白形势,他顺着窈娘的方向追了两步。
“你凑什么热闹?”茜娘恶狠狠地瞪过来。
郑煜被她喊得绊了一步。
“你也就现在看着阿窈长得好看才动心!等你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了,阿瑶早就人老珠黄,那时候你还能这样步步追着人家吗?”
郑煜转头看依在楼梯上的茜娘。
“我能。”
他说罢,不再理会身后,快步追了出去。
茜娘原地跺了一脚,恨恨地将鬓边的簪花扔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