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宽厚结实了。
郑煜还记得他刚刚被广平王送来的时候,瘦得活像麻杆,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总是面上带着笑,对一切都很感兴趣似的。
时光催人老,少年已成人。
“我不是个好老师,”他轻声道,“没给你安排好前途。”
“……阿郎,”函清哭着摇头,“不行,阿郎、我不能、阿郎,舒娘子不能没有你,你不能就这样——”
“有些东西要托付给你,”郑煜的声音很轻,他就这样平静地说着,“我要舒娘好好地活着,这事情交给你去做。函清,我从未强迫你做过什么不愿意的事情,只有这一件,算我求你。”
函清:“阿郎,别——阿郎……”
“带舒娘走,”郑煜说,“等过了这……几天,就去找广平王。”
“她放心不下阿侦,不论我和殿下如何,你们段时间内日子不会好过,广平王如今在朝中艰难,但是掩护个娘子,总不会太成问题……至于此后如何,你全都听她的。”
“阿郎!”函清去扒郑煜的衣襟,“你这样安排舒娘子,和殿下安排你有何区别?你就不怕舒娘子并不想按照你的心意办事,一心随你而去——那你这不是置舒娘子性命于不顾吗?”
……
郑煜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
“我们是一样的人,”他道。
“其实……我如今做的事,和给舒娘安排的路,并没有什么分别。”
兜兜转转,过了这些年。
原来此时和彼时,眼前的雪,和天宝十四载冬月初九的雪,并没有什么分别。
我们终究做不成……只为彼此活的人。
“哭什么!”他拍拍函清的后脑勺,“我又不是回不来了。”
“多大的人了,想什么样子?以后……坚强点。”
……
屋子里有茶香。
李舒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
朦胧之中她想要睁眼,却无奈连日的奔波和方才一通折腾,已经叫她的眼皮和精神一样沉重。
“睡醒了吗?”
手指被人捏了捏,李舒用了全身的劲,才将眼睛睁开了个小缝儿。
郑煜面容映在烛灯前,他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渴了吗?”他问,“要不要喝一口茶?”
是子熙……
李舒有一瞬间不太能分清梦境和现实。
在她正要被困倦击败,闭眼再睡过去的时候,郑煜捏了捏她的面颊,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我一会儿要……”郑煜看着她道,“出一趟门。”
他说,“回来得晚。你要是舍不得,就快起来再看看我。”
话听清了。
又在脑子里转了一圈。
李舒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拉住郑煜的手臂坐起来。
郑煜笑着,目光黏在她身上,须臾也没有离分。
他不知道这些年的李舒怎样面对一个个长夜,和那些随之而来的倦怠的清晨。
他现在只是知道这娘子跟他在一处时,还是愿意肆无忌惮地放下所有的戒备心思,将自己完完整整地托付给他。
他把手上的茶盏递过去。
在李舒看不到的地方,他不住颤抖。
“茶不是很新,”他说,“也没有什么名贵的香料,我放在账中提神,不是很好喝。”
李舒吹了吹徐徐而上的袅袅白雾,洇了两口。
“怎么不好喝?”她笑道,“子熙若半年没有闻到茶叶气,就是喝百年的陈茶也是极香的。”
他们相视笑笑。
各自咽下悄无声息蔓延开来的苦涩。
此间温度已经渐凉了下来,郑煜转身去寻了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