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三更三点。
苦兰寺很小,不过是一个小跨院,却是皇家殡宫。东西两侧各是三间厢房,做讲经的法堂用,此时都没有燃灯。几日里的积雪给浓黑的夜,添上了微末的白颜色,让跨院里一片蒙虚混沌。
正殿上,哭灵的夫人和公主早散了,只有寥寥几个宫人在烧冥钱。皇后棺椁前的香烛和泥盆中的火,在殿门口渗出惨兮兮的光。
几辆牛车哒哒地踏雪而来,停在了小寺门口。守在门口的一队小公公见了,急忙跑去,趴在雪泥里。
“你会捉鬼么?”柳七七踩着一个小公公的背下了牛车,悄声问夏侯丞。
“孤魂野鬼、屈死鬼、厉鬼都不在话下”,夏侯丞吹嘘起来。他指着阴惨惨的苦兰寺,又问:“你怎么这么说,难道这里闹鬼。”
柳七七抄着手,嘟着小嘴说:“张夫人传了纸条给我,符锦那丫头也悄悄给我说了,这两日有不少宫人在午夜都看见了死去的皇后。张夫人有失寐症,她一连两个晚上都望见,一个女人的黑影挂在她纸窗上飘来飘去,像吊死鬼似的。”
夏侯丞咂舌道:“你那晚把她折磨的那么惨,真是鬼影的话,也应该找你索命才对。”
“今天是服丧期的最后一晚,许就在今夜呢 ”柳七七从来没见过鬼,此时有点心虚。
这时,符宝公主领着几个宫女快步来到柳七七身后,搂着她说:“香姐,这里是皇宫的角落,荒僻的很,我有些怕。咱们在法会上绕一圈,去灵前烧点纸就走吧。”
柳七七心里很是赞同。
符锦让几个夫人先进去,这才来到她二人身边,凑在柳七七耳边神秘地说:“香姐,我已命人把寺里的厢房打扫干净了。”
“哈?张夫人交代了你任务,让你在这儿留宿?不会吧 ”柳七七有点蒙圈地说。
“嗯嗯”符锦搡开符宝,才声不可闻地说:“两天没亲近了,我的小贝壳儿有点想你了。”
柳七七一脸惊恐地看着这个病弱恬静的妹妹,想不到她居然想在死人的灵前跟自己云雨,“这家伙缺乏羞惭感,有很强的攻击性,不会是反社会型人格的变态吧?”
她见符锦穿着葳蕤的绣狭裙和腰襦,头插一株瓠壶藤蔓,浑身打扮与自己几乎一样,不禁问:“你咋穿得跟我差不多?”
“不是你让宫人传话,让我这么穿的么?&34;符锦纳罕地回道。
符宝胆小,生怕皇后的鬼影找上自己,不待二人说完,拉起符锦就往寺里走,催道:“你俩有事的话,出来再说!我实在是怕的要死!”
柳七七觉得有些不对劲,左右找不到妙花,遂拉来一个小宫女问:“妙花死哪里去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去给锦公主传话了?”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说:“禀公主,刚才妙花姐姐还在这里,一眨眼就不见了。”
柳七七皱起了眉,心说:“妙花在捣什么鬼?”
夏侯丞在一旁不屑道:“区区一个凡人小丫头,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懂,天底下最可怕的不是鬼怪,而是人心”,柳七七又在附近找了一会妙花,但仍没看见她。
一个守夜的军官见她在雪里逡巡不前,跑来问:“香公主,可是丢了什么东西么,下官让羯族的兄弟给您找。”
来人正是柳七七入城时遇到的禁军小头目石光,如今在郭庆帐下效力。
柳七七见是他,便笑道:“我在找一个小巧玲珑的宫女,唤叫妙花。你待会见到了,把她给我绑进车里。”
石光混得如鱼得水,再过几日还要跟着郭庆去讨伐柔软国,前途可谓光明一片。他对柳七七心存感激,急忙应喏,撒开士兵去周围查找。
突然,寺门口炸响起法鼓金铙声,俄而一群和尚‘唵嘛呢叭咪吽‘的叫喊起来。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柳七七吓了一跳,她好奇地问石光:“这群和尚不念经,反而诵起密宗的六字驱魔咒语,难道难道闹鬼了?”
“嗨!不是鬼,是个疯道士!”石光一脸无奈。
“还有道士?”柳七七支起耳朵,果然听见有个道士嘶哑着喉咙在奋力念‘天宫享大福,地狱无苦声’,好似与和尚打擂一般。
“皇帝和张夫人对皇后很冷漠,全长安城的和尚眼睛亮着呢,没一个愿意来做道场。结果北海公苻重从城外一个小寺里请了一群和尚,说原本是为公主您大婚祈福的,如今正好卖个人情给太子符宏。谁知道又有五个道士主动找上门,说愿给皇后打平安醮。太子仁孝,便让和尚和道士在今晚三更以后,悄悄地给皇后念经超度”,石光解释说,又道:
“结果,那道士是个疯道人,最恨和尚,说佛教是蛊惑人心的邪教,只有道家才是中原正统。他一口一个‘秃驴吊鸟’,骂了一晚上了。这群和尚忍耐不住,这才念咒聒他。”
柳七七觉得好有趣,掩口笑道:“想不到天下还有这种痴人。”
“其余四个道士不吱声,只这个疯子一人在舌战,眼见就要败给和尚了!公主,别理会这些,下官带您进去烧冥钱”,石光与柳七七边走边说。
柳七七只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自己穿越时,曾闯进一个庙门沾满人血的小寺。她让身边的宫人先进寺,待牛车走远了,才问:“这群僧人是不是一口胡腔?龙城门正对着个小丘,丘上有座小寺,他们可是那儿的和尚?”
“公主怎么知道?”石光一愣。
柳七七拉住他,悄声说:“他们不是和尚,是塞外的胡人骑兵。符重是父皇的堂兄,眼见要被削了兵权,让手下扮成和尚混进皇宫,想必是要造反。他应该准备在我婚礼上动手,但我逃婚以后,他的计划泡汤了。如今又借着皇后的死,故技重施。”
北海公造反,这可是天大的事。石光赶紧拉着柳七七来到无人的暗处,低声问:“公主,您确定么?”
“呃,这都是我推理的,四成把握都没有。不过嘛,你听我的,去把和尚逮住,拷打一番,逼他们承认符重密谋造反。父皇正想找个理由收拾他,我保管你升官发财”,柳七七笑着说。
石光猛按住刀鞘,激动地说:“公主对石光的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
“哎呀,怎么报答不了,你不会送点金子给我吗?”柳七七财迷病犯了,很直白地说。
石光嘿嘿一笑,道:“公主放心,石光不是那种负恩忘义之辈!”
“嗯,去办吧”,柳七七轻声说。
石光行了个礼,摸着黑去聚拢自己的羯族士兵。
“耽误我结婚,害我受天谴的家伙,本姑娘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符重老贼,你等着瞧吧!”柳七七冷笑一声,快步来到庙门。
庙门口,一个白须老头披着身道袍,正坐在石阶上拉胡琴唱曲,咿咿呀呀的好不自嗨
“摩羯座星主?”柳七七瞪大了眼,不知道他扮成道士来皇宫干嘛。
“喂,你怎么跑来打醮了?我妈妈她身体好点了吧?”她蹲在老头身边,像个乖宝宝一般问道。
长空朝她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柳七七白了他一眼,捏出十颗金瓜子放在其掌上,又心疼地捏回两粒,才说:“老财迷,这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