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一惑。”
“但说无妨。”
“当初在归云岭,官家明明早已部署好一切,为何临时有变?”
突然改了旨意,不得杀害老弱妇孺,只追究主从犯,认罪者即刻伏诛,可留全尸。
但有反抗者,杀无赦,不留全尸。
施探微温和道:“绝对的权利是需要遵守礼仪的。否则朕如何治理天下?都是无辜性命,行善积德罢了。”
“……”长孙玉衡勉强认可,默默点头,“臣还有一惑。官家和广陵王身上的蛊毒,您明明已派臣暗中寻访医者,解去大半,为何还要杀了风擒雾?”
“官家此举,是否太便宜那人了?”
那蛊毒的厉害,长孙玉衡再清楚不过,当初就是他为俩兄弟寻到的解药,再由官家以太后名义悄悄送至广陵王府,替广陵王解毒。
性命相连的作用,早已消去了大半,即便风擒雾猝死,他们也不会有事,只是会受到残毒的反噬,痛得死去活来罢了。
官家杀风擒雾时,早该想到这一点,为何还是下手了?
长孙玉衡颇有些不赞同道,“官家何必当场杀了风擒雾,只需再等几日,将蛊毒全然从体内逼出,也不必受那噬心之痛,损伤龙体。况且那厮作恶多端,一剑毙命,太过便宜他了。”
施探微笑而不语。
“风擒雾生性狡诈,朕也是怕夜长梦多啊!”他声若碎玉,动听无比,“再说,只要能达到目的,那点痛又算什么?”
长孙玉衡蓦地想起,当时在场的,还有年家的小姐。
官家所说的目的,自然指的是年小姐的一颗芳心了。
不过,若那点痛……指的是心脉俱断,缠绵病榻十天十夜昏迷不醒的话……
长孙玉衡由衷道:
“官家的心性真是一如当初般狠决,臣等自叹不如!”
这对旁人狠可能还不难做到,可对自己都狠毒至此,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呢!是以,长孙玉衡真心实意地佩服。
“不光大人佩服,小女也很佩服。”
一道轻灵的少女声音忽然传来,刚才还出现在话题中的年小姐端着托盘,对着齐刷刷看过来的君臣一人,嫣然一笑,如风曳琼花。
她轻轻地说,“不知官家,可能与小女细说说,官家成功骗过小女的那一刻,是何感想啊?”
江从安跪在一旁,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奴才没有拦住小姐。奴才死罪!”
施探微摩挲玉戒的举动停止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起来,定定地望向少女。
长孙玉衡第一次在少年脸上,看到那种胜券在握的表情瞬间凝固,明知不该笑,却实在忍不住,连忙低咳一声作为掩饰,把头低了下去。
迟迟沉着脸,将托盘重重地往案上一放,看都没看施探微一眼,转身就走掉了。
施探微不过僵硬一会儿,很快就恢复成一贯的从容模样。
他换了个姿势,不动声色,又摩挲起了大拇指上的玉戒。
“官家……不追出去看看么?”长孙玉衡的声音带着笑意。
“朕乃九五至尊,追着一个小娘子满宫跑,叫人见了像什么话。”
施探微面不改色,他眸光随意往案上一扫,见是一碗药膳,色泽极佳,一看就是精心熬制。
还有一份小笼包,白白胖胖地码在碟子里,看着就让人食欲倍增。
长孙玉衡暗自摇了摇头,那小娘子走时气得极狠,师弟恐怕有的哄。
谁也受不了被心上人这般算计吧,不过,能看到这个一向胸有成竹的师弟吃瘪,他还是很开怀的,今晚都能多吃一碗饭了。
少年修长雪白的手指拈起一个小笼包,轻轻咬了一口,他唇边的笑意变深了一些。眼神淡淡地看向长孙玉衡,“爱卿可要尝尝?”
这未来弟媳的手艺,自然是要赏脸的,长孙玉衡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一个小笼包,以袖遮掩,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食物刚入口,他的脸色就是一绿。
施探微托着下巴,笑吟吟望着他,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好吃吗?”
长孙玉衡一僵,半晌,点了点头,又听见他轻轻地说:
“那爱卿一定要一口不剩,好好吃完。”
长孙玉衡强忍着喉咙的不适,面如菜色地在皇帝的注视下,将那个小笼包一口一口吃完,整个过程痛苦无比。
一走出太极宫,他便扶着墙,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江从安吓了一跳,“大人您……”
长孙玉衡吐完,还能掏出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缓缓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后,你们官家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