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继荣顿了一下,把手里的木牌拿起来,凑到嘴边轻轻的吹了一下,就见一些细小的木屑,被吹的四散飞扬,常继荣又把木牌换了个角度,继续低着雕刻着,开口不紧不慢的说:“这些事儿呢,我是没有人说的,我老公活着的时候,他不喜欢听,现在我儿子就更不喜欢听了。我身边又没有朋友,就算有,我估计那朋友也是不喜欢听的。”
傻狗没有答话。
“其实呢,事情不大,但是再小的事儿也是事儿啊,放到心里,总归是不太舒服的。”
常继荣用她一贯的缓慢语速说:“所有人都知道,我失踪了十八年。这十八年长得像是一辈子一样,白先生知道这十八年里,我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吗?”
打发时间?
也就是说,十八年来,她一直都待在一个地方。
常继荣突然抬头看向了傻狗坐的方向,不等他的回答,又自顾自的说:“集邮。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集邮。看到自己信封上的邮票我会撕下来,看到别人有我没有的邮票,我会拿东西跟人家换。就这样,我的邮票越来越多。”
这又是集邮,又是信件的,难道网上所说的常继荣失踪十八年的事情,另有隐情?她是被关在一个很多人,还可以通信的地方?
我这想来想去,符合这个设定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监狱。
常继荣说着轻笑了一下,继续说:“我很喜欢把那些邮票给别人看。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邮票,但我就像一个养了宠物的人一样,见一个人就要给一个人看一下。在给别人看的时候,我的那种心情是很复杂的。既想要让对方知道集邮有多么有趣,又怕对方知道后,跟我抢着集邮;在看到别人羡慕的眼光时,我又非常的享受,如果哪一次运气不好,遇到一个完全不懂,还喜欢瞎咋呼的人时,我就会非常的生气、懊恼,觉得这人在玷污我的爱好。如果赶上哪天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又遇见了这么一个人,我甚至会觉得这人想要摧毁我的精神支柱。”
越听越觉得,常继荣说的那个地方,就是监狱。
“时间越来越长,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爱集邮的事情。而‘爱集邮’也变成了我那个地方的代名词,就跟一个标签一样,走到哪儿,别人都马上就会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件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有趣的事情?”
常继荣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别人再看到我,都会问同一个问题:集邮是你以前就喜欢的,还是来了这儿喜欢上的?刚开始有人这么问,我会告诉他们集邮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甚至都算不上喜欢。只是因为想让自己有个事情做,因为不想每天都觉得自己是个活死人;因为想跟家里的人感觉更近些,因为不想让自己活的像个失踪的人一样···”
低着头的常继荣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时间再长一些后,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我就不再回答。到那里的人告诉我,还有五、六年就可以回家的时候,这样的问题,会让我暴跳如雷,非常坚定的告诉别人,邮票是我很早之前就非常喜欢的东西。而等到我回家的前一年,我已经对此深信不疑了。可惜的是,我无法将那些陪伴了我十八年的东西带回来。我走了,它们永远留在了那里。”
“那里,是哪里?”
傻狗这个问题挺及时,我也非常的想要知道。
常继荣没有回答,低着头专心的雕刻着前夫的灵牌。
于是,这个不大的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好在没过多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默。
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我猜测,他应该就是之前常继荣提起的,她的儿子徐源。
那男人一进来,径直走到常继荣的身边,低声对她说了句:“妈,该喝药了。”
看来,我还真的猜对了。
徐源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恭敬的递到了常继荣的面前。
常继荣这才抬起头,慢慢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杯子,动作优雅地喝了起来。
一线淡黄色的液体从常继荣的嘴角处流下来,看起来更像茶水,而不是药水。
等常继荣放下杯子,徐源立马动作麻利的收起,并出了办公室。
等到房间门再次关上,常继荣先开口说:“是消炎和止痛的。”
我听见傻狗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