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罪行,我打死也不认!
——程思美
西疆荒漠,狄鹰遭遇连番苦战,身受重伤,陶经又是以一当百的高手,一杆大槊所向披靡,戳中狄鹰,他则必死无疑!
可是世事总有一些变数。
就在大槊临近狄鹰,哪怕再近一分便可要了他的性命之时,这大槊忽就静止不动,陶经也好似见着了鬼,一动也不动。
他忽然颤抖起来,丢了他的槊,撒腿狂奔,不但惊坏了狄鹰,也气坏了驸马。
这只因为他望见了一个人。
一个腰佩弯刀的灰衣人。
铁忌又抹去了一脸疤痕,变作个俊朗的中年人,独立沙丘,遥远地关注着战局,在陶经弃槊逃走之后,他自己也消失无踪,未叫任何人窥见他的踪影。
驸马脱了靴子狂奔,跑得大汗淋漓,来到狄鹰身前,恶语道:“咱们既然撕破了脸皮,我就一定不能放你活着回去王朝,那废物杀不了你,便由我来动手!”
狄鹰嗤笑道:“你能杀得我?”
驸马抬脚将他踢翻在地,弯腰去提大槊,可他委实小觑了大槊斤两,任他使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提动分毫。
又听狄鹰笑道:“省省气力,待我身体恢复,随我回去绿洲,关于这一件震动王都的大案,狄某人有太多话想要与你说。”
驸马冷声道:“你想捉我回去受审?王朝内森罗殿有极尽惨烈的刑罚,我若被打入森罗殿,岂还有活命的道理?今日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他跳上狄鹰身子,伸手就扼住狄鹰咽喉,企图将之活活掐死。
濒死之际,狄鹰纵使受伤,也有潜力激发,手臂蓄满劲道,一拳将驸马击飞。
可怜驸马爷养尊处优,那曾受过伤,爬起来又要来掐他喉咙,狄鹰虎目一瞪,厉声大喝:“你敢!”
这倒当真唬住了驸马爷,虑及自身手无缚鸡之力,若被狄鹰再抡上一拳,只怕要伤残,踌躇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掉头逃跑,按着陶经逃走的方向去寻他的踪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将近薄暮时分,狄鹰终于恢复气力,勉强可站立起身,看那驸马脚程,大半日过去,只怕逃不出五里地,狄鹰伏地倾听,对于这一大片沙漠的感知叫他轻易寻觅到了驸马踪迹,当下也不犹豫,起身追赶。
……
夜深人静,气温骤降,没了温室暖香,没了军队仪仗,更没了叫嚣的底气,长途跋涉的逃命已耗去驸马所有力气,几乎无法站起身。
所以狄鹰只能拖着他走。
拖着他在冰冷沙地上逶迤,身后留下道巨长的沙痕。
驸马背心早已血痕斑斑,也早已骂得口干舌燥,此刻只得咬着牙闷哼,呼吸间仿佛都如一把刀子割入心脏,叫他疼得不能自已。
拖行了大半夜,驸马奄奄一息,他们也终于抵达绿洲,望见飘零的几星烛火,狄鹰禁不住慨然,对尚存一息的驸马言语,道:“半月之前,此地有魔筑现身,我本以为绿洲将要因此而不得安宁,却从未料到,此地风雨竟全都是因你而起。”
他已累了,于是就坐下来,道:“我知道你是幕后黑手,也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苦于无法寻到铁证,将你绳之以法。今日到了那茶摊,再行一昼夜,便可抵达凉州,届时你便脱了我的掌控,为免你这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我便只得以马匪拖延,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狄某人都要将你困在瀚海,你若不认罪,便永远都出不得这风沙连天。”
驸马艰难道:“此案是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做下,或许背后还有个通天的组织在谋划,寡人是受害者,无论如何看,你都没必要将矛头指向寡人。”
狄鹰道:“我不知你在此案中扮演了何等角色,可是看得出来,你的分量定然不低。驸马老爷养尊处优,想必一定不曾见过北方的狼烟冷冽,我如今痴活三十余载,破获无数大案,却始终没有一件案子可深入内心,叫我永生难忘。不过每一次破案陷入进退两难,我却总是能回忆起那样的一副画面,在茫茫无边的魔鬼冰原上,有个孩子孤苦无依,嚎啕大哭,他的身边躺着个受了伤的狼,这狼胸腹被一箭贯穿,却并不至于流血身亡。
驸马爷可能不知道,当一支箭在极端寒冷的情况下,刺进你的身体,哪怕是致命要害,也绝对不会让你流血,此时你可以将箭折断,等待一位接骨良医来为你取箭疗伤,却万万不能将那箭拔出,一旦拔出,可是身死的下场。
那只狼痛苦呻吟,我至今都记得它的模样,痛苦,又绝望,是对于死亡来临最大的恐惧。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猜不到,有数不尽的苍狼蜂拥而至,希冀着可以救它,可是每来一只,都会被一箭贯穿,倒地不起,这是边牧人最惯用的打狼手法,每至寒冬凛冽的时分,狼便销声匿迹,你若捉狼,就一定要采用这样的方法。”
驸马道:“好残忍的法子!”
“的确很残忍。”
驸马又道:“寡人向来听闻,狼性狡诈,既然明知是陷阱,又为何前仆后继?”
狄鹰突然笑起来,道:“狼不但狡诈,还聪敏得很,这样的法子用一次,收效巨大,用两次,收效可观,用三次,微乎其微,用四次,便再也套不到一只狼了。所以,有些事情,我只需要做一次就足够。”
驸马蓦然眼神凛冽,气道:“你要囚禁我,换我来引出同党!”
狄鹰道:“你看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还记得你我初见,是王都上元节灯会,你风流倜傥,诗画成书,对郡主百依百顺,十分体贴,在外头受了气,仍旧谦卑有礼,不卑不亢,你知道那个时候你给我的印象是什么样子么?”
“一定是个蠢蛋,一定入不了狄大捕头的眼。”
狄鹰道:“我查过你的底,程思美,王朝赣州人士,有祖荫庇佑,祖上曾累官至刑部尚书,正二品京官,此可谓家世显赫。程驸马早年也潇洒不羁,快意恩仇,遇见不平事,也肯仗义直言,却不知为何,下赘郡主,表面恩爱,却活得不如一条狗,这话有些言重,却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作为一名捕头,作为当今天下第一名捕的首徒,我却总能发现隐藏在表象之下的真正面目,程驸马自入赘郡主,至郡主惨死,共有三点破绽,驸马若想听,我一定对你实言相告。”
驸马苦笑道:“寡人自诩聪明一世,你的推论我真的很想听。”
狄鹰拍一拍他的脸颊,起身道:“今夜可不是个谈天的好时机,只怕我愿意讲,驸马爷也没命去听。绿洲中有疗伤圣药,待你伤好,你我细细交谈。”
驸马无言,狄鹰又拖着他行进,走入那安逸且安静的绿洲中,走入那女子成群莺莺燕燕的温柔乡中,去寻觅他们始终求也求不得的答案与真相。
这一夜,瀚海荒城,并不太平。
铁忌孤身站立城外,手抚弯刀,看城内云雾翻涌,魔息阵阵。
此刻,夜沉如水,魔息鼓荡。
铁忌一动不动,笔直如枪。
……
同一夜,在那绿洲之中。
狄鹰取来草药为驸马治伤,庾姐姐下厨收拾几碟菜,驸马伤重,不便饮酒,便为他二人满上清茶,狄鹰与驸马相对而坐,庾姐姐侍立一旁。
驸马小饮一口茶,胸有成竹道:“依我看,你不敢杀我。”
狄鹰道:“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