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局口中那个培训班居然不是个幌子,而是个货真价实的“刑警队长加班交流学习大会”。一屋子刑警坐在台下不说话,拿着纸笔凝视老师的场景是很可怕的,那眼神就像是要用目光一寸寸地把讲台上的人给剖开似的。
徐少珩坐在教室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啃牛角面包。他早上被老妈拦在家里塞了一堆的早点,最后在水果酸奶包子油条里拎走了一个面包。刑警学院离他家里有段距离,他差点迟到。
“大家好。”
徐少珩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面包差点卡在喉咙里。他抬起头,和台上温文尔雅的男人对视了一眼。男人温润的双瞳被遮在镜片后,含着一点浅淡的笑意。徐少珩少年时期被他支配的恐惧浮上心头,几乎是捂着额头苦笑了起来。
“我是公大心理学教授,免贵姓徐,徐闻。”徐闻扶了一下眼镜,笑道,“今天由我来主持大家的聊天会。”
下面传出一阵笑声。
“我听说现在各地都在牵头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建设,不知道以传统刑侦技巧破案的大家对此有什么想法?”徐闻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掌按在讲台上,“大家畅所欲言就好,不用顾忌我的面子。”
“我个人是不太赞同用心理学指导刑侦的。”坐在最前方的一人说。
整个教室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那是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目光称得上锐利。他两条腿交叠着支在地面上,后背紧贴着椅子的靠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笃定、胸有成竹的感觉来。
“相比起传统的痕迹检验、法医检验和人海战术,心理学的指导就像是碰运气一样玄而又玄。不够客观,也不够可靠。相信这也是检察院一直不接受犯罪心理画像作为呈堂证供的原因。”男人微微抬起下颌,露出一点倨傲来,“不过心理学的大学者们需要混论文,我们也理解。大家互不干涉就好了。”
徐少珩的眉头皱了起来。
徐闻倒看不出不高兴,他扫了一眼男人面前的名牌,“k省省厅的刑侦支队长,我听说过贵省前几年发生过的事。由于犯罪心理的错误指导,造成了冤假错案。我理解您的愤慨,不过这件事仅仅是个人的学术道德问题,还请不要上升到整个犯罪心理研究上来。”
“心理学是统计学,以人类现有的科学水平来看,存在误差是必然的事。就算是传统刑侦手段也不敢保证自己百分百的破案率吧?”徐闻微微笑着说,“有的时候,外界对心理学确实存在着不合适的期待。”
——
顾以诺没想到会在婚礼上遇到徐少瑜。
徐少瑜无疑有一副很优越的皮囊,比之徐少珩,多了一点精致的贵气。徐少珩则过于苍白寂静,还会习惯性的避开旁人注视他的目光。徐少瑜站在香槟塔旁,皮笑肉不笑地对她举了一下酒杯。
路琛今天难得穿得板正,感觉自己歪七扭八的骨骼都被这身正装强行拢在一起了,难受得直扭身子。顾以诺看不下去,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蹲下来一点,给他捋平了衬衫的领子。
徐少瑜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过来的。
路琛正好面对着他,转过来盯着顾以诺,“那人谁啊?”
“不认识。”顾以诺面不改色地撒谎。
“不可能。”路琛矢口否认,“我从来不跟这些学院派的精英打交道,这人肯定不是我认识的。他那种看谁都是傻逼的眼神跟你一模一样。”
顾以诺亲切地抚摸他的大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看你是傻逼?”
路琛“嗷”的一声叫起来,捂着自己的头蹦开,“我可是伴郎,你别把我的发型摸坏了。”
顾以诺故作震惊,“你这一脑袋鸡窝居然是做过的发型?”
路琛悲愤地看着她。
婚礼在一栋巴洛克式的建筑里举行,现场用了大量的粉白色纱和气球装饰,幼齿得像是童话里的场景。顾以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不少人过来跟她打招呼。她敷衍地应付了一下,最后烦不胜烦地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把音量拉到最大。
跃跃欲试、企图搭上长盛这条大船的众人顿时明了,识趣地不再上前。顾以诺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徐少瑜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暴躁地操作着角色打爆了对面敌人的头。
但徐少瑜就是不过来,一点发作的机会都不给她。
徐少瑜终于挪开了目光,给徐少珩发了条微信:“不用来接我了,你直接回家就行。”
徐少珩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我只差一个路口就到了,你跟我说不用来了?我从京州这头跑到另一头,你的影子还没见到就让我回去。徐少瑜你耍我呢?”
他显然是憋着火,被徐少瑜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徐少瑜那点隐秘的怜惜之心顿时烟消云散,他用舌尖抵着牙齿舔了一遍,不怀好意地说:“行,那你来吧。”
那一头,顾以诺受不了徐少瑜的观察了,正好新郎让她帮忙去看看化妆间那边的情况,她立刻起身就走。
化妆间在大厅同一层楼走廊的尽头,门口用大捧大捧的洋桔梗点缀着。伴娘们为难地站在门口,拍着门小声喊里面的人。顾以诺走过去她们就散开了,新娘是普通家庭出身,伴娘们也都是普通女孩,面对顾以诺的时候总有一些无所适从。
毕竟连新郎对她都客客气气的。
“没事,我来就好。”顾以诺直接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各位去接待宾客吧。”
沉重的金属大门洞开,大门正对着彩色玻璃的落地窗。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整个屋子绚丽得像是万花筒。顾以诺一脚踩进这个房间,满地堆叠的粉白色纱和气球,衬得坐在中间的新娘像个洋娃娃。
新娘仰起头,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她,“顾小姐有什么事吗?”
“新郎有点担心你的状况,让我过来看看。毕竟我们一群人里,我还算正经考上心理师咨询证的知识分子。”顾以诺合上了门,摊开双手,“是婚前焦虑吗?我可以免费给你提供心理咨询。”
“我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新娘的手按着微微隆起的、被白纱覆盖的小腹,有些出神道,“这些日子我又快乐又纠结,我终于能和他结婚了,但却是因为这个孩子。你们作为他的朋友,背后又是怎么想我的呢?有心机,有手腕?”
顾以诺像是听了一个拙劣的笑话似的,偏头笑出了声,“好吧,我们美丽的新娘子居然是个理想主义者。爱情这种东西不过就是多巴胺和荷尔蒙分泌之下产生的错觉。至于心机,我不觉得这是个贬义词。”
顾以诺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颌,用纸巾擦拭掉她的泪珠,“毕竟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做一个快乐的傻子。但是我不觉得他是为了这个孩子才跟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