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武宁侯府中，靖北侯刘羽澄靠在柱子上睡着了。

洛云依旧眼神空洞，不同以往的是原本一头的乌黑长发，变成了满头犹如霜雪的白发。

一阵微风吹过，靖北侯慢慢醒了过来，他第一时间就扫向洛云，当他一眼看到洛云的变化，着实将他吓了一跳，看来洛帅之死，对洛云的打击，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要知道这可是个刚落冠的青年，本身就该如刚出的太阳般，朝气蓬勃，只一夜之间，虽然年轻的脸庞未有多少变化，但那头白发完全称得上是，朝如青丝暮成雪了。

可洛云仿若未觉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不是看到他的胸膛依旧起伏着，靖北侯都以为洛云是不是不在了。

他在洛云面前挥了挥手，洛云没有丝毫反应，靖北侯赶忙喊道：“少帅，你这是怎么了？”

洛云听到靖北侯的呼喊，轻轻转头看了看他之后，并没有答复他，而是又陷入回忆之中，

洛云口中轻轻颂道：

“呜呼君父！生而为英，死而为灵。

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

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

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

而著在史册者，昭如日月辰星。

忆其轩昂磊落，纵其身为囊，其意可化金玉之精，长存于天地之间。

此行子欲言且父不为，而今父虽已殇且宽，为子必不为父之不为之意者也。

君考其上，虽未名当世之意，然子知父临行之义，必全之。

若子幸载之则必自了承结其果，君父安行。”

颂完之后，洛云的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站立起身，对靖北侯躬身鞠了一躬，说道：“多谢叔父的一路奔波及一夜看护，云已无事，叔父且宽心，叔父可愿陪侄儿一醉否？”

靖北侯见此时的洛云虽发丝皆白，但是身体似乎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洛云心中苦闷，既然愿意找自己喝酒了，有过发泄之处总是好的，他扶起洛云之后，说道：“自然相陪。”

随后二人就在这厅堂之中叫膳坊送来酒肉，唯求一醉。

洛云边饮酒边问道：“叔父与君父结识有多少年了？”

他对于自己君父前半生的经历知之不详，这一刻他迫切的想要补齐记忆中的君父。

靖北侯沉思片刻后答到：“已有二十五六载，当时你母亲都还未嫁与你君父，你君父也未封侯，那时他的职务是平绒军的一个营佐，平绒军就是现在长宁军的前身，而那年的我才刚满十六岁，入军伍的第一天就分配到你君父的营中。”

说到这里靖北侯停顿了一下接着不由自主的笑了，然后继续说道：

“因为那时候家里穷，父母要养活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没有足够的粮食，当时北境战时不断，兵源不足，一人入伍可得十斤白面，所以我父亲将我送入军伍，

我身体瘦弱自然打不过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痞，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忆犹新的是，当时我第一次见你父亲，他走到我跟前见我鼻青脸肿的，就对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委屈？我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道，如果在战场上，就你现在这心性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要想活下去的话，

你必须记住一点，你可以身体羸弱，但你必须意志强悍，如果你想在这里活得有尊严，你还需要记住另外一句话，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向来只由强者掌握。

这句话我想我会记住一辈子，现在你也应该记住，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向来只由强者掌握。”

洛云闻言如有所悟般，静静体会着君父为人格言。

原本洛云天真的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治国，齐家，安天下都离不开满腹经纶忧国忧民的读书人，现在看来不然，这方面最主要还要看国君的意志。

而从君父这件事而言，确实是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向来由强者掌握。

君父之所以身死，最主要是为全他与老国君，与这个他奋斗了一生的南明国的大义，否则就算国主再如何设计，只要他不想入套，没人敢对他如何，为何？因为君父的实力，只要他想，那他的实力基本可以代表南明国的实力，他还在只要他想，他讲出的话就算真理，古有权臣指鹿为马，道理与此一般，大义却与实力无关，国主就是抓住大义，否则假如君父想为所欲为的话，他连一点办法都没有，君父终究是一代豪雄，却非枭雄，否则真理在手，何止于落此下场。

长枪策马平天下，而今诀别却茫然。

黄昏时刻门卫来报，南疆急报，信使说必须呈洛云世子亲阅。

洛云与靖北侯一道见过信使，信件的内容与靖北侯的一致，且落款同为长宁军副帅葛清洪。

洛云已经能够确认君侯战死的消息了，他对靖北侯说道：“侄儿想去南疆迎回君父遗体，将其送回洛郡入土为安。”

靖北侯略做思考，他知道洛云原本就是在葛清洪信使到来，现在两相映证，消息无误，既是如此，迎回洛帅遗体，为其举办葬礼是天经地义之举，不过他还是对洛云说道：“再有一两日你另外三位叔父，叶隆昌和杜如海还有秦律江都将到达洛郡，咱们还是先等等吧，明后天我们汇合之后再一起前往南疆迎回洛帅遗体如何？”

洛云本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了，不过他明白几位叔父的心意，也明白他们与君父之间数十年的生死情谊，他们也想送君父最后一程，全了这兄弟情谊，自己断然无法拒绝，最后他点了点头向靖北侯鞠躬道：“如此，云在此谢过叔父了。”

靖北侯拦住了洛云，不受他这一礼，这是他们几位与武宁侯的情谊，因此受不得洛云此礼。

二人转身回厅堂，洛云叫来宁伯，与他说了君父战死的消息，宁伯是君父从北境救回来的，一向深受君父信任。

宁伯听到武宁侯战死的消息，顿时老泪纵横，良久不能自已。

当晚武宁侯府全府挂白绸，于客厅布置灵堂，虽然武宁侯还未护送回来，但身为人子洛云开始守夜，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武宁侯的死讯了。

第二天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得到消息，说是武宁侯府门庭挂白，虽然不知道是谁过世了，但是会在武宁侯府挂白稠的不过二人，清晨开始不断有人自发的前来吊唁，当消息传开得知是武宁侯战死南疆，整个下午到凌晨，前来吊唁武宁侯的人将整个侯府堵得水泄不通，，第三天，整个洛郡城陷入悲痛之中，从十里洛道到武宁侯府门前的宁国大街，排满了想要吊唁武宁侯的人，他们大部分是市农工商，武宁侯是南明国的骄傲，更是洛郡的骄傲。

这样的国家柱石崩沮于南疆战场，对于经历过二十几年前，那种所有人都生活在，北境铁蹄动则屠城的屠刀之下，战战兢兢的人，而言无疑是，国之浩，天之星沉。

这天下午，当留沧侯等三位军候即将抵达洛郡时，看到官道上人人手臂扎白布，向着洛郡方向赶，来到郡城从城门口到武侯府，几乎家家门头挂白布，万人空巷，大街上挤满了悲伤的人群，有些是从其他郡县刚刚赶到的，有的是周围乡野汇聚过来的，当他们三位费劲力气，终于挤进武宁侯府时，看到满庭院，府厅拥挤的人潮，恸哭的悲鸣声，气氛压抑得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洛云跪坐在灵前，对于每一批鞠躬吊唁的民众行都不忘一一行礼。

三人奋力的挤到灵前，终于见到洛云与靖北侯刘羽澄，当看到洛云那满头白发，留沧侯三人六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震惊与担忧之色。

洛云见到三位叔父到来，连忙站起身来领他们到书房，靖北侯也跟了上去。

洛云鞠躬行礼道：“洛云见过三位叔父，君父之事有劳几位叔父挂心了，侄儿在这里拜谢了。”

留沧侯扶住洛云说道：“少帅不可，此为我们几个与洛帅的生死情宜，少帅为何刚刚落冠不久，就成这副模样？要是洛帅还在，见到你这副模样不知该如何痛心疾首，少帅是洛帅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了，我们也知道洛帅的战死，对你而言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但请少帅不要忧思过重，伤了心神身体出了问题，我们几个老叔该如何向你君父交代，以后还有何面目到九泉之下见他啊？”

洛云看出几位叔父眼中的担忧他再次行礼道：“多谢几位叔父的关心，洛云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几位叔父不必为此挂念。”

这次几人没有阻拦，这是洛云作为晚辈向长辈行的礼。

洛云接着说道：“还请几位叔父不要称呼洛云为少帅，云一无军职，二无军功，如何能当得此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