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正事,她清了清嗓子,“既然掌事把你借给了我,今日便听我差遣。跟我来,我有件事要你去办。”
迟迟自是欣然应允。
这白女史要她办的事,却是去送一封信。
临出门前,白芷捧着一盏茶唤住了迟迟,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我利用于你?”
迎着迟迟困惑的目光,白芷指了指她手上的信件,缓声道:
“方才你为我代笔,已然将信上的内容知晓得一清二楚,你就不怕事情败露,连累你的性命?”
这是一封情笺,字字句句都寄托了对情郎的思念,缠绵悱恻,令人动容。
此事若是败露,往小了说是耐不住寂寞触犯宫规,打顿板子就了事,往大了说,就是与人私通、秽乱宫闱,要掉脑袋的罪名。
迟迟却毫无惧色。
她福了福身子,口齿清晰道:
“第一次,女史见奴婢被众人排挤,主动现身为奴婢解围。第二次,女史为我扯谎,免我牢狱之苦,乃是救命之恩。
娘亲教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女史如此帮我,奴婢自然要报答。
更何况,这般私密的信件女史也放心交给奴婢,便是绝对信任奴婢,奴婢自然也相信女史,绝无害我之心。”
听罢,白芷搁下茶杯,幽幽一叹,“你这孩子有此等心性,不枉费你写的那一手好字,看来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痴傻,”
她话锋一转,“既有此等才情,当初又为何落选,我实在想不明白。”
迟迟有些不好意思,“女史谬赞,其实奴婢的娘亲才是那真正出类拔萃之人,奴婢不过传承了十之一二,就连这一手字都是娘亲逼着奴婢练成,否则依着奴婢的性子,怕是学了几天就丢到一边去了。”
她欠了欠身,眼神灵动狡黠,全无平日里的呆滞迟钝,“藏拙实是无奈之举,还望女史能够替奴婢保密,大恩不言谢。”
……
按照白芷的吩咐,迟迟将信投进嗟叹湖边、往右数第七棵槐树的树洞里面。
嗟叹湖取名自“时光共抛掷,人事堪嗟叹”一诗,乃是大庆皇宫的一处绝景。
这里常年浓雾不散,风景宜人,若逢春江花月之夜,便可见“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之景,如同人间仙境,极美极幻。
趁着四下无人,迟迟将信投进树洞里面,回想上面的内容,在心中猜测白女史的情郎到底是何人?
太后身边的女官,会与谁情意互通?
定然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方才,她问女史为何不亲自写就,后者笑笑说她已立誓封笔。
封笔?
大抵是与被贬谪到此有关,他人私事,迟迟也不便多问。
时值初秋,凉风习习,迟迟往回走时,望见那平静辽阔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不知不觉就轻念出声。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
“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
“见君彩云里,欲赠隔远天。”
“相思无因见,怅望……怅望……”
双手负在身后,她小脸微抬,边走边背。
这首诗正是出自那封情笺,她落笔时觉出意境极美,便悄然记在了心中,却不解其意。
背到最后一句时卡住了,只得从头开始背起。
她嗓音很轻,像是羽毛落在初冬的雪上。
她越走越远,没有看见身后槐花树的枝桠上,一个金纹白裳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是被迟迟的背诗声吵醒的。
少年乌发高束,苍白的肌肤宛若上好瓷器,透着淡淡病色,眼下有一颗细小的痣。
浓如鸦羽的眼睫下,是两汪灰绿色的眼瞳,这颜色极为罕见,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般,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蹁跹而来。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一声轻叹,少年琅琅之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撩人心弦。
……
迟迟没想到会遇到那天晚上的少年侍卫。
他半靠着一棵树木,低垂着眼眸,嘴里叼着根茅草,湖水粼粼的波光照亮了他白净的侧脸,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像是在偷闲,又像是在等人。
雕刻着朱雀纹的腰牌被太阳一照反射出刺目的光,想让人忽略都难。
宫里人多眼杂,不得不避嫌,迟迟只好装作没看到他,而且上次分开他就说当彼此没见过,她也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迟迟打算绕个远路从另一边偷偷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