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屹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若非君长霓刚才看到了殿外的景象，恍然一见，她必定会以为阿喜告知她的事都是假的。

“陛下万安。”

压下心中惊疑，君长霓跪地行礼，单独相处，称呼一改从前。

司丝身死之后不久，因着放心不下秦惊秋，君长霓曾去看过他，便是在那时，秦惊秋告知了她的身份。

到头来，君屹在意的一切根本就不存在，他与她从来都不是血缘至亲，而那无辜被连累的人因此搭上了她的前世今生。

荒诞的真相令人罔知所措，除了道一句命运弄人，剩下的只有悔之不迭、痛心疾首的苍凉。

见到君长霓，君屹并不意外，听闻她的称呼，他温声提醒，“你该唤我一声姐夫。”

君长霓闻言一愣，立时明白了他是何意思，她一直唤司丝为阿姐，按照二人此前的姻亲关系，她理应唤他‘姐夫’。

可这姻亲关系何其可笑，算计而来，司丝更是从头至尾都不曾承认过。

君长霓一时无言，君屹倒是闲适问起了她的近况，她的两个孩子、怀让，以及她定居之处的乡亲父老，风土人情。

君屹很是平静，所说之言娓娓道来，不见一丝暴虐之色。

他身上有一股病态的温润之气，和他本人格格不入，或许是因着他苍白的脸色，或许是因为矫揉造作，却也莫名让剧场你觉得眼熟。

待看到他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品饮着毛尖，君长霓陡然反应过来，他竟是在模仿秦惊秋！

他莫不是以为他这样阿姐就能回来？！

此情此景，君长霓见了只觉荒唐，她自知她今日来此目的瞒不过他，遂未再犹豫，直言不讳。

预料之外，君屹听了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他淡定放下茶盏，笑道：“清漪，这么多年在宫外，你当真是半点长进也无，朕方才已经提醒你了，点到即止，其他的朕便不多说了。”

君长霓手心冒出冷汗，他在威胁她，拿她最在意的人，来此之前她见了谁，筹谋准备了什么他都知道。

他还和以前一样，行事诡谲到让人应接不暇。

君长霓紧攥着双拳，心中无一丝动摇，接着便又听君屹笑道：“你能回京，你阿姐见了你必定欢喜，只是她近来还未苏醒，不方便起来见你，你且先回去等消息吧，日后你阿姐醒来，朕必定第一个将喜讯告知你。”

不曾恢复？不方便起来？

究竟是不方便，还是样子根本不能看？！

君长霓怒从心起，十年，她不敢想象一具尸体被人翻来覆去折腾十年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和阿碧有着同样的想法，入土为安。

发生在这立政殿里的事，她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可随着君屹的起身，殿内不知何时出现的暗卫，在得到君屹的指令后，向她做出了‘请’的手势。

从进来到现在，二人见面前后不过两刻钟，君长霓知道君屹并不想见她，可或许是为了警告她，或许是害怕司丝得知她被冷待而对他心生怨气，他还是来了。

君屹已然转身往内殿走去，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君长霓咬牙追上去，怒声道：“你为何就不能放过她！她活着时你关着她，死了你仍然折磨她的尸身，不得安葬，你这样让她如何安息！”

极端的感情早已让君屹变得面目全非，面对这一番训斥，他停下脚步，面色依旧温和，笑意不减，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在这夏日里打起冷颤。

他不解，理所当然缓声反问，“朕为何要让她安息？朕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施恩望报，又爱记仇，她既喜欢过朕，招惹了朕，就该留在朕身边。”

“清漪，你大概不太明白，她是有福之人，她可以在别人身上重生回来，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找到有用的方法，她便会再度回到朕身边。”

君长霓不可置信，失声大吼，“你明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时机！”

“没有时机就创造时机！”

君屹也随之吼出了声，可他把自己吓了一跳，未等余音消散便下意识朝内殿望去，他战战兢兢赶忙收敛了怒气，须臾恢复温润。

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看着君长霓，信誓旦旦笃定笑道：“不过才过去了十年，才十年而已，从前她等了朕那么久，这次换朕等她，她还生着气，气朕从前做了错事，她会原谅朕的，等她气消了，她便会回来。”

平静的外表下好似掩藏着惊涛骇浪，君屹赫然不是个正常人，悲伤绝望在他身上萦绕，偏执、暴躁被恐惧压着不敢显露，一起化为亢奋战栗的僵笑。

见此一幕，君长霓突然眼眶发酸，她的兄长不是这样的，从前的他何其睿智骁勇，他也曾意气风发地在朝堂运筹帷幄，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他生来便被选为南陵的王，他不该变成这样。

泪水自眼角滑落，君长霓哽声道：“皇兄，你放过自己吧，你忘了母妃对你说过的话吗？她要你做一个明君！”

君屹笑着，“朕没忘，为君十二载，朕不曾荒废过朝政，拓土开疆，平定内乱，于国于民，朕问心无愧！”

“可清漪你知道吗？朕欠了她，朕还不曾补偿她，朕爱她，可朕弄丢了她，朕要把她找回来，她亦深爱着朕，她在等朕带她回来！”

说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推开君长霓，急切往内殿跑去。

“她会回来！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