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锦西市火车站人声鼎沸，挑着扁担扛着大包袱的南来北往的人络绎不绝。

窄小的出站口几乎要被争先恐后的知青们挤破，大家都是心心念念好多年急切要回家的人，戴着红色袖标的工作人员不得不“挺身而出”维持秩序。

“同志们同志们，莫急莫急，边上的往后退退，这多人哪里挤得出来哦！”工作人员满头大汗高声喊道。

被挤得左摇右摆的万爱国拼命护着他对象，两人手牵着手，挂了一身的行李家当被撞得丁铃当啷乱响，说不出的狼狈……

大家几乎都这样，跟人群里的其他人看不出差别来。

工作人员连连大喊，嗓门都快喊劈了，总算有几个人放松了劲头，中间的几个年轻小伙猝不及防就被推出了站，速度之快差点没站稳摔个大马趴。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灰头土脸的一伙人终于老老实实排队。

没几分钟，万爱国顺顺当当领着对象走出来，浓眉大眼将近一米八的高个男人，紧紧攥着李秀文的手，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终于回来了！

一别八年，像是过完了大半辈子，锦西市的变化大得他不敢认，在火车上一个大馒头过完23岁生日的万爱国，举起手用力挥了挥。

“秀文，秀文”他喉头被哽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回家的路还有好长一段要走，这个点，村里的牛车老早就拉着一车货回去了，万爱国离家太久，一时有点茫然不知道怎么回去。

李秀文红着脸，拍了拍他手臂，“我们去问问站里的同志万大村怎么走，干站这儿算怎么回事啊！”

万爱国平时多灵泛的人啊，这会儿愣是激动得变成了个呆子，他不好意思地收回紧攥着李秀文的手，悄悄把汗津津的手心在背后的包袱上擦了擦，一脸憨笑地挠挠头，“我去问，我去问，嘿嘿！”

“行了吧，我去！”大方爽利的李秀文说完扭头去找人，大辫子甩得飞起。

“同志你好，万大村要怎么走啊？我们村牛车怕是早就转身回去了，这还有好几十里地呢！”

正拿手背抹汗的同志一抬眼看见甩着大辫子的李秀文，眼睛一亮，热情地说道：“这你可问对人了，我就是万大村隔壁的，你要到西站买票坐汽车嘞！

这都一点半了你要快些，下午只有一趟车，装满就走，司机师傅人蛮好，你记得交代他一声，可以在万大村东头下车！”

万爱国正巧走过来听见，忙道了谢，牵起秀文的手去西站。

那同志眼神定在他们紧紧相牵的手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多半是人家姑娘的对象了，他摇了摇头，无奈转身，继续坚守岗位。

又是好一番周折，等万爱国俩人下车的时候天都要黑透了。

一路土路颠簸，一米八的好男儿也被折腾得一脸菜色，扶着树干头晕眼花哇哇吐。

倒是李秀文的状态还要好一点，她双手扶着万爱国的臂弯，“你这晕车的毛病，可真是遭了大罪了”

两人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相比城里，老家的变化倒是不大，地广人稀，隔老远才有一两户人家。

老万家前几年遭了些磨难，好在全家人都齐齐整整无病无灾。

万老头一身文人风骨，年轻时算得是玉树临风，考了个秀才，当了个挺风光的小官。

哪想到因为这个，戴了好几年高帽子，在自家一直当家作主说一不二的人，挺过了那几年，脊梁骨还是挺得笔直。

人到中年万事休，万老头每天就在水田旱地里来回折腾，庄稼人，不忘本。

李阿妈年轻时也是勤劳肯干的好姑娘，祖传了一手接生的好本事，十里八村名气响当当的接生婆婆，嫁给万老头这些年，生了四子二女，个个活蹦乱跳，都有出息——

老大万爱国支援国家建设当了知青，足足十年没回过家，上一次寄信还是半年前的事，说是在那边谈了个对象，不远，姑娘老家就隔壁县的。这一阵周围乡里回来了好几个知青，想来老大也快要回来了；

老二万爱民初中毕业，顶了万老头的班，去钢厂当了工人，目前是全家工资最高的；

老三万芳芳，女儿身男儿心，是个风风火火大方开朗的丫头，下地挣工分数她最勤快，才16岁，听说要恢复高考了，铆足了劲复习知识想考大学；

老四万爱宏，初中没毕业，整日里上蹿下跳，招猫逗狗，胆儿贼大，上山打猎下水抓鱼，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皮得狗都撵不上；

老五万爱新，是个胖墩墩的憨实小子，整天追在三哥后头，时不时能捞到点好吃的；

老幺万玲玲，才六岁的小丫头，乖乖巧巧的跟在李阿妈身边，嘴甜，一笑眼就弯成月牙儿。

一屋子人正坐在堂屋里分享一日的见闻，老四一张嘴噼里啪啦语速像机关枪一样，生怕别人抢了他的风头，“爸，后天镇上赶集，我带老五去转转行不？”

万爱宏也是挨了无数次竹笋炒肉才学乖的，村子里随便他往哪里钻，只要出村子必须要跟家长请示，老五瞪着大眼睛，乖乖拉着万老头的袖子，眼睛眨啊眨，满脸的“我要去我要去~”

万芳芳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真相，“你可拉倒吧，还不是不想下地干活，镇上赶集有你什么事儿！”

老四才比万芳芳小两岁，个头矮了一大截，一听这话顿时气得跳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喝！茶壶姿势一摆，当即就要呛声——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众人齐齐看来，只见到明晃晃的手电筒射来的强光，赶巧站在门边的万玲玲被强光刺得连忙捂住眼。

“妈~妈~我啥也看不见了！”小妮子被吓得不轻，哇哇大哭。

万爱国站在门口，一时有些尴尬，“爸，妈，是我，我回来了！”

众人动作一致地打了个激灵，最先反应过来的万芳芳咧着大嘴欢呼着跑过来，一个箭步跳到大哥怀里，“大哥！真的是你！我都想死你了！”

李阿妈颠着小脚跑不快，急得哎哎招手，“爱国，老头子，真的是爱国回来了！”

身边的万老头常年严肃板正的脸上也不由得带着七八分激动与急切，“臭小子，还不过来给你妈看看！”

万爱国胸前挂着大妹妹，腿上挂着三弟四弟，一步一挪艰难地迎上前来，还不忘拉过李秀文的手，一串人立在一双腿上。

难得的，万老头没有呵斥，嘴唇嗫嚅了几下，眼里闪着泪光，“老大，回来就好！”

李阿妈双手拉着李秀文的手，温柔的摸了摸，“好姑娘，累着了吧，”

最小的万玲玲自出生起还没见过大哥，她早就不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来回看，走到李秀文身边牵住她的衣角，未来的姑嫂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都红红的。

“姐姐抱~”万玲玲嘴甜地伸出手。

“诶！”李秀文也没反驳这个称呼，一把抄起小家伙，亲热地抱在怀里掂了掂，干惯了农活，这点子重量不算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