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不敢大意,喊来两名密卫,四人进入地窖的密室里翻查,一个时辰后,与二人有关的信息全部翻了出来。
朱谦心思缜密,从这些细枝末节中终于寻到了蛛丝马迹,确认段宁玉是六王的人,而王刚则是昌王的人,难怪昌王放心大胆将军演交给他筹备,原来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算盘。
朱谦心中有了谋算,重新回到后院。
天心阁黑漆漆的,无一丝光亮,轮廓匿在树梢下若隐若现。
敞轩外那一排灯盏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不经意间发出一声寂寥的撞响。
她没有等他,亦没给他留灯。
那无声无息黑如片影的天心阁,就如同她熄灭的那颗心。
朱谦眸色如坠云雾,一身玄衫立在湖边孤石上,清风猎起他的衣摆,他如同水墨画里一片剪影,一动未动。
空气明净,下弦月在半空撑起一方极小的天地。
薄弱的银芒避过树梢,洒落在他肩头,如有微霜,又似在他与天心阁之前划开一道天堑。
随着夜色越深,那沉寂的轮廓渐渐从他眼前淡去,仿佛要堕入夤夜深处,从他生命里慢慢割离开来。
朱谦离京后,沈妆儿在府上过得惬意舒适,皇后那夜信誓旦旦要赏赐于她,隔了几日便将一车绢帛与字画赐来了王府,前来传旨的太监竟是刘瑾。
单独将刘瑾引入东厢房叙话,下人均侯在门口,刘瑾掀起蔽膝便跪了下去,
“奴婢今日前来,特谢王妃搭救之恩。”
“哪里的话,快些起来,这是皇后的赏赐,你怎
么来了?”
刘瑾笑道,“皇后遣人将礼单递至御前过目,恰恰奴婢在场,老祖宗便遣奴婢一道来传话,陛下叫王妃放心,会看顾着煜王。”
沈妆儿没料到皇帝有这等心意,看来上回哭一场还是甚有效果,抬手示意他起来,“上回是不是你将皇后为难我的事告诉了陛下?”
刘瑾起身恭敬立着,“奴婢使了些手段,叫陛下知道了这事,皇后若打量王妃您无人孝敬,便是错了主意。”如今他进了司礼监,又被冯英认了干儿子,有底气说这话。
沈妆儿却摇着头,吩咐他坐下喝茶,“以后断不可肆意妄为,你在御前当差,一个不慎,便是掉脑袋的。”
刘瑾清秀的脸端得是从容不迫,“王妃放心,奴婢心中有数,断不会被人抓到把柄。”
也不好逗留太久,临走时,沈妆儿悄悄塞了一袋银子给刘瑾,刘瑾脸色一变,眼底溢出几分难过,
“王妃娘娘,您于奴婢有救命之恩,何须您用银子来打发奴婢?”
沈妆儿却郑重地摇头,“刘瑾,我给你银子,并非是打点你,而是给你去宫里打点旁人”
刘瑾闻言一怔,眼眶登时涌出几分血色。
他行走在宫廷,无依无靠,如今虽挣得些薄面来,可越往上走,路越艰难,在司礼监爬摸打滚,往往只需三分本事,还需七分为人处世。
上面的人非等闲之辈,下面更有魑魅鬼倆来扯他腿膀子,各处着实需要打点。
宫里的太监,没了根子,没了旁的指望,唯有银钱实在。
沈妆儿这话在他心坎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紧紧握住银袋子,咬着牙往兜里一塞,
“谢王妃!”
躬身施了一礼,刘瑾跨出门槛,入了宫车。
轻轻掀开半角珠帘,瞥见那道昳丽的身影立在门廊下朝他笑。
她的笑容,便像一束光,刻入他阴暗的心底。
他是身在沟渠的人,有那么一方明月浅浅往他一照,便是寂寥夜色里唯一的皈依。
他一心想出人头地,不叫旁人看轻了他,太监怎么了,太监也是人,亦可有一番作为。外官将出将入相视为人臣典范,他便剑指司礼监掌印,笔起惊风雨,笔落定乾坤。
待宫车行远,刘瑾将那钱袋子掏出,里面有一大摞银角,方便他打发小内使,底下更搁了些面值不一的银票,掏出来细细一数,竟有两千两。
刘瑾心募的一紧。
煜王妃居然给了他这么多银子。
她所说没错,当真是给他打点旁人的,这是将他当自己人了。
刘瑾怀揣银袋子,无措地笑了笑。
这银袋子是留荷亲自装点的,留荷搀扶着沈妆儿回了后院,便小声嘀咕道,
“您平日自个儿吃穿都没这般舍得,这一给便给了两千两,还不算那些碎银子”
沈妆儿捏了捏她面颊,笑道,“他冒生死风险替我撑腰,我却什么都帮不上他,给些银两让他在宫里过得松乏些,已是我唯一能做的,况且他难得出宫,好不容易见着了,自然是给够。”
朱谦离开半月后,沈妆儿的月事如期而至。
晨阳从树梢洒落,光影被割成细碎的芒。
她抱着双膝坐在罗汉床上,将白皙的脸搁在膝盖,双木失神,眼睫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如细雨沾花,要落不落,瞧着格外令人心疼。
留荷与听雨等几个女婢,躲在外头廊庑,谁也不敢进去劝。
一整个上午,天心阁气氛沉重,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沈妆儿着实心力交瘁,眼前一阵眩晕,半晌方模模糊糊看清物影,前世的毛病又犯了,她背过身往里躺着,等留荷悄悄近来递水,发现她已睡
着,见额尖有虚汗渗出,便捏着干帕子上前替她擦拭,这才望见枕巾沾湿了一片,留荷眼眶一热,灼泪涌出,心口一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