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领着孙子跟儿媳扬长而去了。
安庆堂里鸦雀无声。
此时此刻,几乎无人敢动,纷纷都立在檐下,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萧子山先开的口,道:“菜还有剩的,都别站着了,都回去吃饭。”
杜仲紧了紧眉头:“你还有心思吃得下饭……”
“人不吃饭人就会饿,人不吃饭饭就会剩,东西他们能拿的都拿走了,总不能再让桌上的肉也浪费吧?”
他说,然后一面说着一面扶着墙根儿缓缓的挪进屋里去,“如果不把饭吃了,待会儿你连四处筹钱的力气都没有。”
此饭菜食之味同嚼蜡。
杜仲跟连翘扒拉了几口便下了桌,宋晓瑗慢条斯理的,还提前给蒺藜留了肉,所以便与萧子山吃到最慢。
“柜上没钱了,对吧。”
萧子山忽然说道,“你那天出去,也没取到钱,对不对?”
“对。”
“我这里有,你拿我的用。”
“你那些钱,之后够不够摸自己用的还两说呢。”
宋晓瑗笑了声,道,“我的确是要花你的钱了,但不是拿你的钱去还钱,而是要拿你的钱去给你买药材,你的腿伤到底还是得吃药敷药的,还要吃洋医生开的止疼片消炎片,倘若再不花你的钱,恐怕我真养不活你们了。”
萧子山的脸抽了抽——其实是僵了僵,却奈何他再无脸皮可言了,所以一旦脸皮僵滞起来,反而会带起皮下的一阵抽搐。
“反正这腿也医不好了,那么不医也罢。”
“你懂什么,那不一样的。”
宋晓瑗轻轻一叹,“能瘸着走路的残废,和只能躺在床上的残废,能一样吗?一个能走,一个不能走。一个苟且偷生,一个死而不能。这能一样吗?”
她话音至此了,随后目光一转。
“明日我就去把头发剪了,可以卖给做丧事的人做假发,家里还有些东西也可以当——反正,这里拆拆那里挖挖,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我去找子窈借。”
萧子山说道,“七十块钱对她来说,只相当于九牛一毛。”
“不准去。”
“沈要不至于用这件事为难我。”
“让你别去你就别去。”
宋晓瑗固执道,“等你的腿能走了,你迟早还是要走的,我不想欠钱,更不想欠你的钱,因为不知道以后去哪儿还给你。”
萧子山微微颔首。
“我欠你的情,根本就是没法拿钱来衡量的——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
宋晓瑗没有应声。
她也是个倔脾气。
萧子山早看出来了。
如此,眼下,桌上便只剩下残羹剩饭与残废的人了,他于是安静又迅速的扒光了白米,拄起拐杖来便要收碗。
宋晓瑗摆了摆手。
“你去休息吧,你该多休息的,多休息有助于身体好转。”
夜色已至。
蒺藜赶着跑回堂屋去的时候,宋晓瑗已然不在了,他只见案前留的字条,清秀端正的簪花小楷,书如是:“已留饭菜,于厨房,饿则生火重热,注意用火安全。”
这无疑是宋晓瑗的手笔。
蒺藜于是又转去厨房,中途路过小西厢,见宋晓瑗的窗子还亮着,想来应是还没睡罢,偏他正想着走近些,哪怕说声对不起也好,结果那窗子一下子就暗了,特别的不巧。
他也因此没再停留了。
却不想,那小轩窗下,宋晓瑗方才撂了剪子,就借着月光望定了镜子里的、自己的脸——白净但不白皙,夏日时节她总是要顶着烈日出来晒药材的,自然就不会很白,然后便是一弯眉,一抹唇,都是端端正正的,也只要端端正正的就好了,左右配一个光头,又不需要有多漂亮。
方才,她刚刚剪掉自己的一头长发。
她原本是个乌发及腰的女孩子,安庆堂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总之是个医馆,很养人的,所以养出她一头乌黑光亮的长辫子来,平日里为图方便就编个三股的麻花辫,往肩上一搭,要多好看便有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