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山微微一哽。
到底要说些什么才好呢。
问她,还是问萧从玉,还是问孩子?
其实,无论问些什么,似乎都不太好。
他于是又一次的爬起来,拍拍长凳的一尾,说:“来,你到四哥旁边来坐着说话。”
这场景犹如他年少时意气风发,在外跑了一天的马,回府便瞧见小幺幺小窈窈立在门槛的后面等他,抠着手,有些害羞。
然后他便会蹲下身来,拍拍手,展开双臂,说:“来,小窈窈到四哥这边来说话。”
他抱起她来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困难,小小的一个小小人,又很轻,又很软,像香喷喷的小粉团子,搂着他的脖子,吧唧亲一个口水印在他脸上。
“哎哟,我们子窈又长大了,再长这么快,四哥以后就要抱不动你了!”
他最怕不好的话一语成谶。
如今便是如此了。
他哪里还抱得动萧子窈。
他于是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这个孩子折不折腾人?”
“还好的,大夫都说这孩子乖,并且还算健康,我只有一小阵子吐过,那阵子之后就再也没吐过了。”
“那你现在可有什么挑食偏食的?”
“爱吃虾,爱吃甜的。”
萧子山笑了一下。
“你以前不爱吃甜的,现在爱吃了。”
“人是会变的。”
“的确。”
然后继续讲话,三不五时的问候,带着点儿愧悔的意思。
“你觉不觉得身子重,精神头不好?平日里行动可还方便吗?”
“都还好,偶尔犯困而已,但我觉得可能是冬天到了,我要冬眠。平时公馆里有郝姨照顾我,就是那个微胖的女工,她做事很仔细。”
“是信得过的人吧?”
“是。这人是沈要选的,跟着我们快一年了。”
“沈要平时怎么样?”
“他嘛——就是陪我散步,陪我吃饭聊天,每天帮我洗脚,偶尔帮我剪指甲,还和以前一样,上班的时候也没事会打电话回来问我。”
“那你给他打电话,他每次都接得到吗?”
“都接得到,他如果接不到那就是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萧子山又笑了笑。
“我记得你小时候还说呢,说你不喜欢粘人的男人,像牛皮糖,嫌烦、粘牙,怎么最后什么都变了。”
如此,他二人便一来一回有话没话的说着,宋晓瑗烧了水,接在洗不出色的药碗里招待萧子窈,计时的漏斗啪嗒一声翻倒过来,就啪嗒一声,像落下一滴眼泪。
萧子窈问道:“四哥,你的腿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好?”
“好不了了,以后要变成瘸子了。”
他揉揉萧子窈的发顶,囫囵的、力道很重,一晃她就晃掉一裙子的眼泪,“以后四哥变成瘸子了,再也抱不动你了,你应该不会嫌弃四哥吧?”
“你胡说八道!”
一时之间,四下里便只剩下萧子窈隐隐的哭音了,萧子山推了推她,终于下一道叹息又妥协的逐客令。
“小窈窈,手足兄弟总有一天是要分开的,这个道理我现在才懂——其实早在我不能把你抱到肩膀上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分开了,你会一点点长大,一点点的离开所有人。你回去吧,我知道有人在等你,那个人抱得动现在的你,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让那个人也照顾好你。我送不了你,我现在走不了路。”
话毕,他便自顾自的扭过头去了,两条伤腿垂在地上,被扎得紧紧的木板支着,很长,也很肿,所以绷带缠得很厚很厚。
一张融化了的脸,是做不出太多的表情的。
萧子窈于是抹了抹眼睛,小心翼翼的从煤油灯下走过去。
只此一瞬,萧子山便立刻回过了头来。
他却见萧子窈的背影,根本没多大变化的,还是一把子细细的腰身,个子不算特别高,她更像母亲多些,吴侬美人的秀气,他则更像萧大帅,又许是因着吃酒的缘故,她今日打扮得还挺认真,亮面金丝的旗袍,走起路来流苏流转,乌发长起来了,梳成簪发式——那模样分明就是曾经的帅府萧六小姐,是曾经的萧子山的引以为傲、宠爱不已的胞妹。
他张了张嘴,可是声音却忽然哑住了,眼泪咸得发苦,苦坏他的喉咙。
“我不送你了。”
“四哥送不了你了。”
“小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