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甲问:“少帅这是啥意思?”
警卫乙指指脑袋:“大概是太痛苦了,这里出了点问题。”
“嘘——”他们闭上了嘴,眼看着少奶奶齐兰玉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牛奶和一些糕点。
“少奶奶,威廉大夫并未吩咐送食物上去。”警卫拦住了她。
“让开!”齐兰玉眉头微簇。
“您别为难我们……”他们说着,恰见威廉大夫下楼。
这个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是原主周昊的朋友,世代行医,在原城开了家西医诊所,也是周家的私人医生。他中文说不流利,只是用手势示意齐兰玉可以上楼。
周昊的吼叫声不绝于耳,周泊言正支着膝盖坐在二楼楼梯上发呆,听着父亲悲切嘶哑的叫喊,正心里发堵,看到母亲上楼赶紧扭过脸去,偷偷擦了擦眼角,不想让母亲看到他紧张含泪的目光。
“泊言,别在这儿熬着了,下楼睡一会儿吧。”齐兰玉柔声说。
周泊言摇了摇头:“我得守在这儿,我爸既然遭了这份罪,就不能让他前功尽弃。妈,您把盘子给我,下去吧,我爸的样子很狰狞,别吓到您。”
齐兰玉明白他的意思,怕自己一时心软递送鸦片或药品进去,却也不拆穿,从善如流的下了楼。
周泊言转身把托盘搁在了斗柜上,准备待父亲好一点了再送进去,忽听屋内一阵叮咣巨响,迅速冲了进去,原来是父亲挣脱了绳子,掀翻了桌椅,正拿脑袋撞衣柜上。
他高呼来人,一把抱住了东奔西撞着发狂的周昊:“爸……爸!”
“您看看我,我是泊言!”周泊言使劲浑身解数束缚着他的手臂,防止他继续伤害自己:“爸,我知道这很痛苦,再坚持几天,彻底摆脱那东西,再也不用受它牵累!”
周昊哪里还能听的进去,他耳际嗡鸣,头晕目眩,剧烈的酥麻痛痒逼得他崩溃发狂。
“给我鸦片!我受够了!我做不到!”周昊吼叫着,额头青筋暴起。
“你可以!”周泊言陪他一起吼。
“做不到!!”
“你可以!!”
卫兵冲进来,重新将他按回床上,用麻绳绑缚的更加结实。周昊拼尽全力的挣扎、踢踹、嘶吼,却没有伤到一个人——是这具身体下意识的行为,原主的善良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在完全丧失理智和极度的痛苦之下还在避免伤及无辜。
周泊言看在眼中心里难过,突然有些理解父亲了,一个生来就悲天悯人的人偏偏成为了一方少主,被迫去面对动乱的时局和鲜血淋漓的战争,他曾一心想要逃离军阀家庭,就像《玩偶之家》里的娜拉,可他的结局亦同娜拉一样,不是回归,就是堕落。
除了难熬的戒断症状,就是彻夜的失眠,这具常年靠鸦片和药物入睡的身体失眠症发作了,周泊言便在旁边读书给他听,以消解漫漫长夜里难捱的痛苦和绝望。
读着读着,周泊言难抵困乏,经常就趴在床头睡着了,这时周昊会竭力忍耐即将脱口而出的痛苦低吟,尽量让他多睡一会儿,反让时间变得更加难熬了……
熬过前三天,情况就好了很多,辅以中药方剂排毒——是威廉来中国之后学到的,相传是道光年间林则徐用于民间的戒鸦片药方。
七天后,周昊如脱胎换骨,虽然身体还很虚弱,却彻底戒断了对鸦片的依赖。
威廉大夫去厨房开了一瓶好酒,哼唱着德国歌,庆祝周昊戒烟成功。
周泊言听不懂德语,问他唱的是什么。
威廉操着蹩脚的中文说:“是一首军歌,大意是:祖国,我平生最大的遗憾,是只能为你献出一次生命。”
周泊言似乎有所触动,目光中又夹杂着迷茫。
许多概念,他长到十八岁仍没有特别鲜明的认识,什么是国呢?迄今为止,他所接触的一切战争概念,都是打天下与坐天下的概念,与封建王朝如出一辙。如果国是疆域、是领土,那么如今军阀割据、派系林立,一个个各自为政的小诸侯国算是国吗?显然不是;打着“共和”旗号的北洋政府和与之对抗的南方政权,算是国吗?显然也不是。
他没有思索出想要的答案。
周昊还不能沾酒,卫兵们更是不敢,只有周泊言陪他碰了一杯,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赶回军中料理军务了。
齐兰玉又陪周昊在溪山休养了一段时间,整个人显而易见的变了个模样,周昊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果然更帅了。
周钧庭一生最疼爱长子,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当他看到周昊容光焕发的站在面前,又是一阵欣慰,鼻翼酸涩险些落下泪来,他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早知道迟早要遭这份罪,还不如趁早把你捆起来强迫你戒了。”
“你这跟强迫又有什么区别……”周昊小声嘀咕。
周钧庭这会儿正在兴头上,没跟他计较,只是命人安排晚餐,叫在外驻守和读书的周晏、周昂及女儿女婿一家都回来庆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