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院,病房内很安静,季朵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看到维今的点滴换了一种,而他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头上的绷带衬得他脸色苍白,眉心的那点纹路都重了几分。季朵很喜欢看着他的脸,尤其是在清晨的光线里,趁着他还没醒的时候。他睡着的表情总是有些严肃,即使头发乱糟糟的,面部轮廓却还是那么好看。有几次季朵就这样盯着他,忽然维今就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让他的五官一下就活了起来,也把她吸了进去。
“回来了?”维今听到身边的动静,睁开眼睛,正对上季朵盯着他发呆的脸。平时这情景也挺熟悉的,可今天季朵的神情明显不对。
季朵猛然回过神,又被抓包了,她先是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紧张起来:“你怎么没睡啊?疼得睡不着吗?要不我让大夫用点止痛药?”
“我等你呢,你不回来,我睡不踏实。”
“我回来了,你安心睡吧。”
把东西安置好,季朵双手交叠在床边,趴了上去。维今摸了摸她的头,问:“怎么了?”
“没事啊。”
“还说没事。”昏暗光线下季朵脸上的强颜欢笑更加明显,从前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会有现在这样隐忍的神色。维今就是看不得这样,像是很美好的东西破碎了,令人扼腕,“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和我在一起,让你变得不开心了。”
他的话惹得季朵鼻子突然一酸:“就是怪你,你要是骂我几句我反而好受。”
“我为什么要骂你啊?”
“三天之后怎么办?”听到她说这个,维今倒是沉默了。季朵反而能理解这个反应,恨不得把头扎在床底下去:“都怪我。”
“你替我去。”
维今语气平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
“对,除了你还能有谁。如果连你也不帮我,我可真是没办法了。”
“可是……”季朵没想到维今会这么提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做不好,“可以找人代替吗?而且我英文很差,那些术语我更听不懂。再说了,你在这里也需要人照顾啊。”
“我可以请护工。英文这些更不用担心,每年中国都有很多老一辈的制表人也会去参展,他们的英文也不好,但没有关系,你可以带一个翻译机,最重要的是,只有你最清楚我这一路走来做了什么,也全程目睹了这块表的制作。至于能不能申请成为协会候选人,其实我不强求,我想的只是既然已经做出来了,就该在最好的时间展示给全世界看。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好这件事。”
季朵注视着维今的眼睛,想要确定是安慰还是真正的信任,最终她终于笑了一下:“好吧。我试试。”
虽然是转瞬即逝,但这至少是她出事后第一个笑容,维今也心安了一点。
身上到处隐隐作痛,不只是骨头,肌肉的损伤痛得更明显,不过有季朵在身边,这混乱的一夜终究还是过去了,他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天隐隐泛青时还是睡着了。季朵这一夜确实没有睡,她有些头晕恶心,吃了止疼药也只是好了一点,关键是她脑子里涌动的事情太多了,陆海洋、维今的伤、钟表展等等,根本歇不下来。但她根本不敢动,就维持着一个姿势忍着。
一直到病房里有人活动了,她才直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在这时她看到放在枕头边上维今的手机屏幕亮了,她伸手拿过来,发现因为一直静音,上面已经有好几通未接电话了。
包括现在打进来的这通,全部来自于吴瑛。
“喂?”季朵走出病房,倚着墙壁接起了电话。
听到是她接,吴瑛居然没有什么意外,说话滴水不漏:“是季朵吧。不好意思啊,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是从维今这里路过,看到了门上贴的字条,想问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才早上六点多,说路过是不是也太刻意了点。季朵在心里吐槽,嘴上却还是说:“昨晚……出了点小意外,我们现在在医院。”
“意外?严重吗?”
“我没事。他……骨折。”
“在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话音戛然而止,留下了令人在意的空白之后才由急切变客气,“毕竟我们也是认识人,我想去探望一下,你不介意吧?”
在季朵的记忆里,她和吴瑛上次碰面,吴瑛给她道了歉,她至少嘴上说原谅了。在那之后她们就没再见过,她也没怎么想起来过。可不知怎的,今天再度和吴瑛打交道,她心里的别扭居然有增无减。她觉得很纳闷,也说不上理由,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没什么可介意的,你想来就来吧。”
撂下电话没过多久维今就醒过来了,医生给他做了全面的检查,然后换到了双人病房,隔壁床还没住人,在那之前季朵倒是可以休息一下。他们还没收拾妥当,吴瑛就提着水果来了。季朵正在前台签字,远远地听到高跟鞋声就有预感,一转头还真是她。
季朵也没什么表示,转身往病房走,吴瑛就在后面跟着。倒是维今看到这幕颇为意外,认真地去看季朵的表情。
“我下楼买早点,你想吃什么?”察觉到他的眼光,季朵朝他歪了歪头,很是轻盈的样子。
“清淡一点就好。”
“好。”
季朵拿了手机和钱包转身出病房,象征性朝吴瑛点了点头。吴瑛淡淡微笑,没有任何攻击力。
“怎么弄成这样啊?”病房里只剩她和维今之后,吴瑛迅速走到了床边,把水果放下,掏出了一个苹果,“吃吗?”
维今摇头:“我等着吃早餐。”
“车祸?”
“嗯,没什么事。”
“在哪里啊?”
对于吴瑛的刨根问底,维今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重要吗?”
“问问都不行吗?”吴瑛很受伤的模样,“我可是一知道你住院就赶过来了。对了,那你没办法去那个钟表展了吧?”
“季朵替我去。”
从进门起吴瑛身上就带着一份许久没出现过的从容悠逸,却在维今说出这句话后骤然结冰,绽开了一道裂痕。她提了提眉,略显刻薄地说:“她?她行吗?”
维今没说话。
“我替你去吧。”吴瑛从隔壁床挪到了椅子上,离维今的病床更近,“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只是我觉得这件事,我替你去更合适。我的英语口语肯定比她好,最重要的是我不怯场,无论是多大的场合、面对多少人,我都能应付。从小我就被我爸带着去应付各种场面了,你能想到的。更何况季朵还得留在这儿照顾你啊。”
“你说得对。论英语,论经验,她可能都不如你。”连和她说话维今都觉得累,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窗外美好的初春上,“但现在,我只相信她。”
沉默在病房内无限蔓延,吴瑛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开口,维今就没有话再和她说,被这份沉默挤压得喘不过来气的只有她而已。
她原本也没想维今能痛快答应,可这确实是一个有利无弊的提议,她在来的路上打了无数遍腹稿,越想越觉得维今只要会分析利弊,就会给她这个机会。
而她,只想要一个机会。
可吴瑛万万没想到,维今用了“相信”这个词。并不是不相信她,而是除了季朵,谁也不相信。
“我是真的好奇,她有什么好?就算她的条件不差,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吴瑛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每个人都是普通人,每个人都值得被爱。这是她让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