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小英办公室出来,朱庸良站在门外,忍不住又回头朝胡小英的门口望了一眼,眼中喷射的阴毒仿佛蛇信子一般哧哧有声:他妈的,最毒妇人心!关于部里干部的调整,竟然要我和梁健商量?!
然而,这是一个逃避不了的问题。请大家(&¥)
朱庸良心里明白,胡小英让他先考虑部里干部的调整,其实是给了他机会,如果他按兵不动,说不定什么时候,胡小英就会亲自动手了。到时候,他还真不知道后果如何。一个组织部长,看起来掌管着组织人事大权,但这个权力是在党委记的支持下才得以实现的,如果离开了党委记的支持,就会处处受制。
朱庸良原本并不看好胡小英,一个对长湖区情况并不熟悉的外来派,而且还是一个女的。他以为长湖区只要有周其同区长这位根深叶茂的“老长湖”在,胡小英是翻不起多少浪花的。只是,如今的局势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最近关于人事方面的几次较量,胡小英都以她以柔克刚的手段,占尽了优势。虽然说,有时候不免险中求胜,赢得很玄。但朱庸良还是很清楚地看到了一种趋势,那就是胡小英在长湖区渐渐变得风生水起了。
胡小英乘胜追击,这次又要拿他组织部来开刀了。朱庸良带着这样的疑惑和不甘,来到了区长周其同办公室。
周其同递了一支烟给他。朱庸良接了点着。
周其同说:“朱部长,怎么耷拉着脸?”朱庸良深深吸了一口,喷出一口烟,仿佛那就是他心头的火气,这样一来,心头感觉微微松些,说:“我刚从胡小英那里过来。她让我调整部里的干部!”周其同也点着了烟,抽了一口,慢慢地吐出一口烟,看着那慢慢腾起的烟,不断变化,说:“看来,她是不肯善罢甘休啊!”朱庸良说:“是啊,也怪我部里的干部科科长姜岩,让患了忧郁症的车小霞去处理推荐说明材料的事情,现在倒好人家神经有问题,撑不住了都交代了,还把他自己和我都绕了进去!”
周其同朝朱庸良看了一眼,说:“朱部长,有时候就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有些人没有利用价值了、脑袋也不太好使,那就坚决划清界限。否则,当断不断,其乱不断。”
朱庸良看了看周其同,见他眼中都是冷冷的光,仿佛两汪冰水,心中不由一阵颤栗:周其同够狠。说穿了,我们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只是,姜岩不过是个小卒,而他身份更重要一些。如今他让我对姜岩狠一点,他日,对他来说,如果我也失去了利用价值,他是不是也会这般干脆,毫不犹豫地“壮士断腕”呢?
周其同不知朱庸良心中的顾虑,又说:“我的意思是,胡小英就推荐说明材料的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算了。车小霞说你也是指使者之一,如果这件事姜岩不出来挑,那么还有谁来挑?如果没人来挑,胡小英就有理由,继续查下去。这样一来,恐怕对我和你都是不利的,虽然说,她继续查下去,也未必能查出我们什么来,但事情弄大了,总归会影响我们在干部中的形象,你说是不是?我们要把危害控制在最小的范围,让职位最低的人来承担责任,对我们来说,就是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朱庸良没办法不同意这一做法,如果这个责任不由姜岩来挑,那就得由他朱庸良来挑。那天的录音,各位常委都在场,听得清清楚楚,特别是万康副记听得脸都发紫。如果不把责任搁在姜岩肩头,万康副记肯定会对他朱庸良有意见。如果万康副记认定是他朱庸良觊觎他的位置,所以设计让他在大会上当众出丑。那就糟糕了。万康记这人虽然粗,却有一股倔脾气,他若是认定了,一时半会儿就拗不过弯了。朱庸良可不想就这样给自己树立这么一号敌人。而且,万康副记分管组织,是自己的分管领导,若是他看自己不顺眼,加上梁健又和自己不对盘,两面一夹击,想要把他这个组织部长架空,也是很容易的。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让万康记给恨上了,这事既然姜岩没有做好,也只能让他自食恶果了。
回到办公室,朱庸良左思右想,还是把干部科长姜岩叫了来。姜岩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毕恭毕敬地面对朱庸良。他在朱庸良面前一直这么毕恭毕敬。
朱庸良看了看姜岩说:“姜岩,有件事情,我要先跟你通个气!”姜岩赶紧点头:“朱部长请吩咐。”朱庸良说:“这是关于你自己的事情。组织上可能要考虑给你换个岗位了。”
姜岩眼中闪出了兴奋的光芒,这是年轻干部在听到自己升迁有望时,都会有的那种闪亮亮的目光。姜岩说:“谢谢朱部长了。”朱庸良心想,你谢我什么啊!等我说完,你不骂我,我谢谢你才对。
姜岩期待地看着朱庸良。朱庸良有点心烦,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水,理了理思路,说:“姜岩,这件事情,这样的结果其实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毕竟你在部里工作时间也长了,为干部工作也付出了许多的劳动,有功劳也有苦劳。”姜岩心想,看来朱部长还是舍不得放我走,不过能提拔着出去,总是好事,就说:“谢谢朱部长的肯定,我在部里的时间也长了,也该给后面的同志腾腾位置了!”朱庸良朝姜岩看了一眼说:“你有这种想法就好!”
姜岩满怀期待又小心谨慎地问道:“朱部长,我斗胆问一下,不知组织上会安排我去哪里?”朱庸良说:“这个还没有定下来,不过我想,不外乎乡镇或者部门。”姜岩在干部科长岗位上干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一般组织部的中层干部出去,肯定会提拔到重要的副职岗位。干部科长,到乡镇去担任党委副记,也不为过;到部门担任副局长更是理所应当。
姜岩说:“谢谢领导关心!如果到乡镇,是担任党委副记吗?”朱庸良听姜岩这么问,就知道姜岩是彻底会错了意!他还以为自己会得到重用和提拔,真是大错特错啊。看着姜岩闪亮的眼睛,还有恭恭敬敬的态度,朱庸良都有些不忍了。只是,事已至此,不牺牲他,他朱庸良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看在他一向对他这个部长恭敬顺从的份上,看在他在组织部干了多年,且勤勤恳恳的份上,话总得给他说清楚了。不然到时候也难收场。
朱庸良看了姜岩一眼,硬着头皮说:“姜岩,这次情况有些特殊!”姜岩眼神一暗,他感觉情况有些不妙,但他又不知如何不妙,就怯怯地问:“朱部长,你的意思是?”朱庸良说:“我还没有跟你讲起,上次的区委常委会上,胡记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里有一段车小霞的录音。那段录音在常委会上播了,车小霞说是你授意她把给万康副记的材料抽调了一张纸!这段话所有的常委都听到了。”
一听这话,姜岩就呆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朱庸良,好一会儿才说:“可车小霞在医院治病啊,她本就是忧郁症患者,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的话常委们也相信?朱部长,这事你最清楚,你帮忙解释解释!”朱庸良瞧着仍抱着一丝希望的姜岩说:“我当然解释了。但常委们,特别是胡记,认为无风不起浪。他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一个处理,否则她不会善罢甘休。你说,如果胡记派纪委或者其他什么人去跟车小霞核实,以车小霞这样的精神状况,她能不说吗?到时候,证据确凿,可比不得现在只是一段莫名其妙的录音,真假值得推敲,你觉得,到那时候,你能更好过吗?”
姜岩这次哑了。当时授意车小霞的,确实是他姜岩,可他姜岩也不过是他朱庸良手中的一颗棋子。也就是说,这一次如果他姜岩不做替罪羊,他们就要查到他朱庸良头上去了。而朱庸良肯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只是,他在组织部那么久,不能说不努力,不敬业,难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情宣告结束了吗?他不服气。
姜岩握紧拳头,身体却因为生气微微颤抖:“朱部长,那么组织上会怎么安排我?”朱庸良说:“应该是平调。不过,我一定会争取在你出去之前,把你的副科级组织员身份给解决好,这样也就是副科级干部了!”姜岩从事干部工作,当然知道副科级组织员,跟真正的副科级领导干部成员,是存在本质区别的,一种是职级,一种是真正有权力的领导。姜岩看着朱庸良,愤愤地吐出一句:“我会是有史以来,从部里出去安排得最差的一个?”
朱庸良耐心说服着:“姜岩,你别急,等你出去后,组织上还是会考虑你的!适当的时候,肯定会提拔你!”
姜岩的额头沁出汗来,笑声却是冷的:“朱部长,我不傻。如今我还在部里,才给了这样的安排,出去后,凭什么还能得到提拔?我在部里,不可谓不努力,不认真,没想到,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还真是应了一句话,多做多错!”
朱庸良知道这样的安排对姜岩的确是一个打击,可他也没办法。如果他不打击姜岩,那么接下来胡小英就会来打击他,他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姜岩,你是组织部的老人了,在干部科科长职位上也呆了有些年头了,对组织应该有信心。也希望你能正确对待这件事!”
姜岩猛然喊了起来:“正确对待?你叫我怎么正确对待?我在组织部里拼死拼活、没日没夜地干,不论是对你朱部长,还是对组织部,我自认没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临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你让我怎么正确对待?”
姜岩几乎喊叫出来的声音嘶哑中带着点悲怆,朱庸良看姜岩失态,担心此事搞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就朝姜岩厉声喝道:“姜岩,你要清楚,你现在的身份还是干部科长,说话要注意分寸。好了,你先出去,好好想想,冷静一下。”
姜岩瞪着眼睛,眼里几乎要沁出血来,但朱庸良却并不看他,目光平静地滑过姜岩肩头,落在窗外,阳光落在高大的香樟树叶上,闪烁如金。姜岩无奈,狠狠地摔门而去。门外几个机关干部,看到姜岩气呼呼地出来,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这样的姜岩是不熟悉的,一向以来,姜岩对朱部长都可谓必恭必敬,亦步亦趋,今天竟然摔了朱部长的门?他今天受什么刺激了?大家各自猜疑。
姜岩怒不可遏,只觉得胸口闷着一口气,吐不出,也压不回去,烦闷异常。看到有人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脚步微停,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便朝办公室快步走去。看了办公室里各自忙碌的两个人,姜岩不声不响地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径自出了办公室。他觉得,若在办公室继续待下去,自己恐怕真的要发狂了。
朱庸良办公室巨大的碰门声惊动了坐在副部长办公室里的梁健。他看了看门外,似乎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想了想,还是起身往外走,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刚走到门口,就见姜岩一脸苍白地从办公室冲出来,朝电梯口奔去。看着姜岩的背影,梁健心道:姜岩也敢跟朱庸良发飙?看来,朱庸良真是把他惹急了。是什么事呢?能把这个平日里对朱庸良亦步亦趋的人逼到绝处呢?嗯……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姜岩要走了,而且走得恐怕不太舒服。
几分钟后,办公室主任李菊来到梁健办公室,说:“梁部长,朱部长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梁健看一眼李菊,淡淡说:“知道了。”
李菊今天穿了浅绿色修身夏装,胸部高高隆起,两条修长圆润的腿如剥了皮的竹笋般直而且白。梁健觉得有些燥热,朝天花板的中央空调看一眼,心想:也许是天气太热了。
对于李菊,梁健的心情是比较矛盾的。梁健几次帮过李菊,但这个女人灵活而善变,让人捉摸不透。她有时与梁健很亲近,有时又对梁健很冷淡,甚至带着明显的敌意,在好几次事件里,都有她的参与。对于李菊的多变,梁健相当反感,当然,这反感也许仅仅只是因为她没有隐藏好自己的敌意。只是,即使如此,当梁健看到李菊美好的脸蛋和魔鬼般的身材时,偶然还是忍不住想入非非。这也许就像本上说的,人具有两面性,一面是作为社会的人,一面是作为动物的人。作为社会的人,他不喜欢李菊这种性格类型的女人,但作为动物的人,却又被李菊的美丽性感所吸引。
见李菊扭着屁股走了,梁健重整心神,走进朱庸良办公室。
朱庸良坐在老板椅里。梁健问了声:“朱部长?”朱庸良这才架子十足的从靠背椅里端正坐姿,对梁健说:“梁部长,恭喜你,常委会已经通过了重新让你分管干部工作。我终于也可以松一口气了,前段时间,我直管干部工作,真有些忙不过来。”
梁健知道朱庸良口是心非,像朱庸良这种人,大概做梦都想着能够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才好,干部人事工作也最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才过瘾,夹了梁健在里面,他怎么可能放心?不过既然他这么说,梁健也不会拆他的台,就说:“朱部长能力过人、精力充沛,干部工作在朱部长手里不过是小事一桩。”朱庸良的目光在梁健脸上像剃须刀般刮了一遍,眼神微微一变,心想:这个梁健也开始会对我说套话和马屁话了,这说明他比以前更加放得开了,也比以前更加危险了。
朱庸良笑了笑,那笑容就像被谁忽然掐了似得,转瞬即逝,说:“哪里,哪里!我年纪也不小了,有时候真感觉精力不够。如今你分管干部工作,我也可以少操点心了。区委胡记对你很看好,也希望你能在珍惜这个机会,把干部工作干好,最关键的一点,干部工作是非常严肃的,切不可再出任何纰漏了!”朱庸良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不会放弃婉转的批评梁健。
梁健认真地说:“朱部长,你说得太对了。我会珍惜这个机会,对得起领导对我的肯定。从今以后,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再也不能让某些人随随便便给我吃套路了!”他这句话,是说给朱庸良听的。梁健清楚,在说明材料事件中,车小霞是直接操作者,而幕后最大的指使者,肯定是朱庸良。朱庸良听了,脸色微微变了变,接着像拉丝般拉出一缕笑容,哈哈笑着:“某些脑子有问题的人说出来的话,就当不得真了!梁部长,干部工作这个位置相当重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可要锻炼出一身从表象到本质的本事,不然全区那么多干部,偏听偏信,可做不好工作的。”
梁健知道朱庸良所说的“脑子有问题”的人,指的是车小霞。
梁健听朱庸良这么说车小霞,心里并不舒服,车小霞只是一个被教唆者,说穿了不过是一个受害者,为了这件事,她心理负担加重,最后精神濒临崩溃,才住了院。梁健心里非常清楚怎么对待这件事,便不再接话茬,而是问道:“朱部长,今天叫我来是?”
朱庸良说:“哦,跟你闲聊一下,把正事差点给忘了。胡记提议,我们组织部的干部要做些调整,我想听听梁部长有什么建议?”
梁健的目光落在朱庸良身前合拢的笔记本上,说:“没什么建议。我想,部里的干部工作,我听朱部长的,朱部长怎么交代,我怎么操作。”他不想把自己的心理倾向透露给朱庸良。
朱庸良见梁健把这个球又踢回给自己,暗道:以后还真得更加小心这小子了。不过,表情却仍然和煦:“我考虑让干部科长姜岩出去,你怎么看?”
梁健愣了一下,很有些奇怪。梁健清楚,在这个部里,姜岩一直是听朱庸良的。如果让姜岩出去,朱庸良就明显少了一条臂膀。这绝对不会是朱庸良本人的意思,他一定是受到了某些压力。这压力也许来自胡小英。
梁健说:“我听朱部长的。”朱庸良知道,梁健跟姜岩平时关系非常一般,他之所以问梁健的意见,就是想看看梁健听说要把姜岩弄出去时那种欢欣雀跃,人有时候就希望看到别人肤浅的一面。可结果,梁健出乎意料地表现得很沉稳。
朱庸良对梁健的这种沉稳,又恨又嫉妒,他知道自己在梁健这个年纪,从未表现出如此的沉得住气。他再次看到,站在胡小英那一边的梁健,如果让他就这样待在他身边,对自己是不小的威胁。
梁健感觉到朱庸良射过来的目光,有些阴恻,问道:“姜岩出去担任什么位置?”朱庸良说:“先安排一个乡镇的副科级组织员?你觉得怎么样?”“副科级组织员?”梁健非常惊讶。
一个干部科长出去,只安排一个副科级组织员,这在区委组织部成立以来,也是绝无仅有的。这真是开历史先河,对姜岩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朱庸良说:“你觉得副科级组织员怎么样?”梁健看着朱庸良,脑筋飞快转着圈,朱庸良为什么要问他怎样?作为组织部长,朱庸良完全可以给姜岩安排的更好点。姜岩是干部科长,出去安排一个乡镇党委副记,也并不太过分,最多有人说组织部太强势,给自己的干部安排的这么好!但这不违背组织原则,以前也有过先例。次一点,安排一个乡镇组织委员或者部门副局长、纪检组长,也未尝不可。
如今,朱庸良却只给姜岩一个副科级组织员的身份,并不给职务。这不符合常情。梁健更加确信,这不可能是朱庸良自己的意志,很可能是胡记的意思,朱庸良不敢违背,所以才来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