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祈撩起眼皮,缓缓将目光移向李尧,复又转向神色微紧的太后。
他修长匀称的手指在宽大袖袍里收紧,攥成拳头,唇边却衔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薛灵祈起身端起碧玉酒杯,眸光微澜,笑意越发冰凉。
“臣,多谢太后,赐婚隆恩。”
他说得极慢,从齿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抬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清酒入口,一寸寸灼烧着胃,薛灵祈咳了几声,唇色泛出青紫,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
宁晓芸忙扶着他坐下,轻拍着他的背。
见他病歪歪的样子,李尧愈加来劲了,含沙射影地讽刺了几句,连“捡破鞋”的话也脱口而出。
宁晓芸将李尧眉间得意尽收眼底,担忧薛灵祈被逼得狠了,指不定回家就先宰了她出气。
得想想办法,可不能再刺激他。
她放下茶碗,下意识就想出声,一口温茶含在喉咙里,登时呛得泪水涟涟。
殿内回荡着激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李尧的话语,众人亦看向宁晓芸。
她抚着胸口缓和下来,平复了气息,才缓缓起身,行了个礼。
“臣妇自幼养在乡下,没见过世面,今日见了诸位贵人,言谈高雅举止大方,一时如入仙境。”
她眼眸低垂,嗓音已咳得有些沙哑了。
“不过,方才臣妇却听到了一些粗俗俚语,难免惊愕。总督大人身居高位,必定不知这话在乡野是如何粗鄙,乃无心之失。只是臣妇担忧秽言污语污了贵人们耳朵,实在惶恐。”
“臣妇御前失仪,望圣上和太后娘娘饶恕。”
这话看似替李尧开脱,实则点明他口不择言御前失仪,又抬高了在座众人。
一时殿内众人静默不语,不免自持身份,竟无人附和李尧,气氛越发怪异。
李尧面色涨得紫红,怒意顿现,他刚想开口,却听得坐上太后清了清嗓子。
“李卿家喝醉了,且去醒醒酒罢。”
太后眼眸转冷,给李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点到即止。
她本只想奚落羞辱薛灵祈,并不想当众撕破脸面。可薛灵祈置若罔闻,甚至做了让步,倒叫她意外。
至于那丫头……像极了是不愿听自己的笑话,才忍不住多言。
倒也点醒了太后。她这弟弟她最清楚,酒劲上来了不知要说出什么不堪话语,丢的却是太后面子。
细想至此,太后话锋一转,转而安抚了薛灵祈几句。
众人松懈了一口气,殿内又热闹起来。
唯独薛灵祈垂眸安静坐着,慢腾腾喝茶,不时捂着帕子低咳几声,连眼皮也未撩起。
风从殿外透进来,微凉寒意钻入领口,薛灵祈咳声频繁,抬手拉紧了狐毛大氅。
生病的人性子是最不好惹的,宁晓芸怕他受凉,寻思着不如就此撤退。
她抿了抿唇,站起身来,低眉顺眼开了口。
“回禀圣上,侯爷身子不好,容臣妇斗胆一言,请圣上准许侯爷先行回府。”
太后尚未开口,皇帝已蹙起眉头,颔首道:“朕准了,好生照顾着定远侯吧。”
宁晓芸行了谢礼,便小心翼翼搀扶着薛灵祈,出了太和殿。
夜深如墨,浓郁夜色覆着雄伟庄严的宫城,侯府马车早已停在高大砖红宫墙前。
二人上了车,马车旋即往乌衣坊而去。
车内一片沉闷。
薛灵祈倚在角落里闭目小憩,整个人掩在银狐毛大氅里,只露出一张俊朗雪白的容颜,愈加显得虚弱。
宁晓芸自觉地缩在另一侧,就见他那苍白的手先是随意搭在膝上,接着缓缓收拢,手背青筋凸起,像张牙舞爪的虬龙。
她心中生出一丝忐忑。薛灵祈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他今夜确实受了刺激,该不会下一瞬便将自己丢出车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