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已才让这丫头进府冲喜,谁知薛灵祈真醒了,也算误打误撞,倒不好对她撒气了。
人群里突然有人小声嘀咕,“我先前也不信什么八字硬不硬的,现下倒是信了。宁家姑娘真是命硬,遇着刺客还能活下来。”
说话的是个模样极为出挑的姑娘,穿着一身茜桃色衣裙,明眸布满促狭之意。
宁晓芸眸中微澜,继而垂下眼帘,“若不是侯爷相救,哪里还有芸儿这条命?是芸儿嫁给侯爷福气大,才能活下来。”
仍旧是娴静温顺的模样,像没听懂她话里的挖苦似的。
“行了,我进去看看祈儿,你们都在外面候着。”老太君淡淡扫了众人一眼,眼神锋锐。
众人都垂下了脑袋,噤若寒蝉,齐齐垂手站在外面。
不多时,老太君走了出来,心情极好。
“都退下,让祈儿好好休养。”
老太君又慢悠悠地看了眼宁晓芸。先前只知这姑娘出身低微,又被退过婚,可今日细瞧,模样俏丽性子也乖巧,为了救侯爷竟还差点送了命,对她的不满不由得消弭几分。
她沉吟片刻,道:“好生照顾着侯爷,进屋去早些歇息吧。”
宁晓芸恭敬地行了礼,踱着碎步去了里间。
夜已深,侍从都被遣散了下去,偌大的屋子里只留下空荡荡的静。
宁晓芸探头探脑地打量了一眼床榻上的男人,却见那人已阖目入睡了。
若是有得选,她可不想跟他一个屋子,万一他想不开对自己动了杀心怎么办?
她鬼使神差地挪到床榻前,忍不住想凑近些,看他是否真睡了。
这人的确生得好看,眉目英气,鼻挺唇薄,自有一番战场百炼千锤淬炼出的气势。
但此时那张宛如刀刻的面庞上,唇色越发苍白,鬓角都起了密密薄汗,似乎在忍着极大的痛苦。
难不成,真是蛊毒发作了?宁晓芸倏然想起那不靠谱的野史。
书上说,这种蛊毒隔七日发作一次,毒发时如同蚀骨剜髓,疼痛万分,常人难以忍受。
而这位小侯爷,硬生生拖了九个月,已是强弩之末了。
宁晓芸轻叹了口气,即便知道他注定要死,也难免生出一丝惋惜。
她记得,薛灵祈年仅十五便在千军万马中一枪挑落了敌将首级,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银鞍白马如流星。
那样意气风发的人物,如今却直挺挺躺在这里,行将就木。
他合该战死在沙场上,也不该是这样的死法。
薛灵祈眼皮微微动了下,她心虚地退了几步,转过身去,并未发现对面亦有浅浅目光落在她身上。
转瞬即逝的目光停留,蜻蜓点水般扫过。
薛灵祈很快收回了目光,缓缓闭上眼。
太后赐婚,他自然不乐意。倒不是计较门第,任谁睡一觉起来房里突然多塞了个人,都不会太开心。
这媳妇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长得倒是着实漂亮,天生的柔媚婉约,独那一双眸子清纯干净得不谙世事,削弱了几分媚态,显得无辜极了。
祖母说这位姑娘性子温顺,就是一直养在乡下,有些拘谨。
今日看来……
拘谨是没有的,倒是会邀功,三句不离救了他。
片刻之后,薛灵祈收回了思绪,凝聚心思压制住体内复苏的蛊毒。
蛊虫在全身游走,每一处经脉都传来钻心之痛。他却只是咬紧了下唇,手指利落地点住几处穴位,绷直了后背,等着疼痛缓缓过去。
屋外下起了细雨,落在地上绽出朵朵晶莹雨花。凉风吹进屋里,吹清醒了宁晓芸。
她犹豫片刻,替薛灵祈掖了掖被子,转身去了隔间。
守在外面的小满听见动静,一骨碌爬了起来,“夫人怎么出来了?”
这孩子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梳了两个圆发髻,生得格外灵动。
“你叫什么名字?”宁晓芸温和地笑了笑,“怎么只剩你一个人?”
“奴婢叫小满。”小丫鬟声音软糯,还带着孩童的稚气,“侯爷不喜人多,里间只有我和贴身侍卫燕哥哥两个服侍的人。”
宁晓芸点点头,笑容温婉,“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侯爷。”
小满犹豫着挪了一步,并不敢走远,只是悄悄打量了一眼宁晓芸。
她有些不明白,这位冲喜的夫人怎么不怕侯爷?不仅不怕,似乎还格外上心?
小满虽不经常出门,但也知道侯爷在外头是个什么样的名声。
无外乎说侯爷凌迟贼子时是如何地面不改色,侯爷将人头当蹴鞠一样踢来踢去,侯爷见色起意强迫郡主当侍女……诸如此类。
就连太妃疯了也和侯爷脱不了干系——只因为,宫宴时他活剜了别人的眼睛丢到人家碗里。
当初她还把这些当笑料讲给侯爷听,侯爷只是懒懒地吃着橘子应了一句,“除了见色起意,别的也大差不差。”
如今京中权贵说起侯爷,哪个不是谈之色变?
这位新来的夫人,虽然生得极美性子也平易近人,可连她都知道,太后借此故意羞辱侯爷,侯爷不可能留着她。
但是……
今夜侯爷非但什么都没做,老太君还许她进屋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