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的景致,她大多不以为意。
师傅仙逝之后,算得上同门的,除去她那几位战死的师哥,便只有这位代祭酒师叔了。
“师叔。”她说着,“秀清叨扰。本不该见师叔这一面的。”
梁秀清说着,躬身作揖,站在门前。
“不该见就别来……算了,你小妮子脸皮薄……进来吧!”一个粗犷的男声传了出来,梁秀清这才抬头。
她记得这位师叔——代祭酒徐峰,尤其是他那半白的胡须以及坚毅的眼神。听闻他文武双全,实力强大。当年魔修作乱,便是这位师叔一马当先,实是英雄本色。
“秀清冒昧,叨扰师叔写字。”她轻声道,又是一拜。
屋内的男子点了点头,将宣纸拿了起来。
“看看吧。”
她于是才将目光投向宣纸,定睛一看,写的是——
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
其奈公何?
她一时缄默无言,只是看着眼前龙飞凤舞的大字,无尽的苍凉涌上心头。
她这才意识到文修的厉害。她的功力不够,只能影响到弱一些的修士,而师叔这字,却让她顿时想到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能,披荆斩棘,最终战死……
“师叔的狂草,还是那样奔放啊。秀清学不来,只会些正楷罢了。”收敛心神,她又恢复了静若止水的模样。
“你不是学不来,你是不想学!”代祭酒徐峰忽的开口,饱经沧桑的双眸闪烁着昂扬的明光。
“是秀清愚钝。”梁秀清闻言,低下了头,拱手而立,神态庄重。
“说吧,别那么拘谨。”徐峰笑道。
“师叔,秀清不懂,实在不懂,实在是搞不懂这群人了。”梁秀清说道,“倘使无聊,藏经阁的书也足够多,何谈什么比美?”
“何况便是比美,又何苦自己玩这样无聊的游戏?”
“更何况,师傅可是一心为民,无半点私欲……怎么如今落得此等境地?”
“师傅临终时,仍挂牵学宫,怎生落得此番境地?”
“这些学宫子弟,怎么可以这般无聊,将低俗的志趣当做是欢欣?”
她愤愤地说着,一旁的男子便默默的听。
“我心里想着,学宫弟子应有鸿鹄之志,书生意气,不慕权贵……”
“更何况,其先祖,曝霜露,斩荆棘,方有此家业。子孙不惜,则乱大伦;坛场高筑,不合礼数,大乱纲常;不择时机,大不敬;只道比美,淫且俗。”
“不孝者,必也淫;不学者,必也愚;不敬者,必也乱。”
等她说罢,徐峰又忽的开口——
“那你觉得他们该干什么?”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好问善思……”梁秀清说着,徐峰就在旁侧,一边摇头,一边笑。
梁秀清看见了徐峰的神情,便不言了。
“才情的确不错……罢了,且说说你为何不阻止?”徐峰停止了笑和摇头的动作,只是看着眼前的梁秀清。
梁秀清没有说话,只是嗫嚅着,“我也想阻止啊……可惜……”
“你是先生,他们是弟子,有什么顾忌?”徐峰转过头来,眯起了眼睛,望着梁秀清。
“秀清并非是无礼之辈,且周先生叫周二少爷做这么一出,想来是……指鹿为马。”梁秀清说了这四个字,便又沉默了。
“何解?”徐峰直勾勾的望着梁秀清,眼睛眯着,眼中隐隐有光。
“自老祭酒仙逝,周先生便几乎……没有消停过。拉帮结派,排除异己,表面上很悲痛的样子,事实上……唉,不可说。”
“周二少爷,周桥,和三皇子素来交好,怎么会争风吃醋到比美?其后怕是有人指点。何况,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想来都不难看便是了……”
“三皇子是嫡系,大宗,又受宠,有做太子的资本,旁人打好关系还来不及,谁肯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他呢?”
说罢,梁秀清长息一声,却也不肯言了。
老祭酒仙逝不久,先是树倒猢狲散,再是祭酒之位众人疯抢,实在是……世态炎凉,世态炎凉!
徐峰于是一笑,梁秀清摸不准他的意思,一时静默无声,只飞鸟啼鸣,白日轻洒。
“你想做祭酒吗?”徐峰看着梁秀清,忽的问道。
“想,当然想。但是我资历尚浅,又无背景,城府也差些,不宜坐上这个位置。强行坐上,也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祭酒而已!”
“而周先生虽不是老祭酒的门生,却资历甚老,实力极强,加之颇有名望……”
“我虽是老祭酒门生,却比不上他,至少现在比不上他。既然如此,倒不如早早表示无心祭酒之位,倒也少些算计。”梁秀清摇了摇头,回道。
徐峰闻言,忽的仰天大笑,使梁秀清摸不准意图,只好低头,再次恭敬地拱手。
“你会成为祭酒的。”徐峰看着梁秀清,又是一笑,让人摸不着头脑。
梁秀清不明白,只是看着徐峰,讪讪的跟着笑。
于是她拱手,正欲拜别,只听徐峰道:
“你小妮子还有很多要学的哩……跟你师父,你学的是辞赋;跟我,你学的是人生……”
梁秀清闻言,禁不住微微一笑。这句话他不止对一个人说过,以至于大家起了一个“人生祭酒”的诨号。
于是梁秀清便同几个弟子一起,跟着教灵修的先生一起,朝她的故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