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网上流传一个成年人的孤独等级说法,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之类的,最高级别是:一个人做手术。
贺一婷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耳边是何主任和他的学生在那里交谈的声音,有时候他们也会说一些让她放宽心的话,比如,有没有感觉到痛啊,这个牵扯,是在切断什么什么啊,肿块很好剥离,肉眼看着是良性啊,等等……她起初心里十分平静,还想着,最高级别的孤独也不过如此,有什么好矫情的?她果然还是,强悍无比啊!
可就在何主任随口问了一句:“没有人陪你来吗?”之后,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崩了一块,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根本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把所有人吓了一跳,包括她自己。
“是痛吗?”
“需不需要再加一针麻醉剂?”
耳边的问候和眼前晃动的人,都变得不太真切,贺一婷的双眼被泪水模糊着,什么都看不清,加上极力克制又克制不了的呜咽,令她的耳膜也胀痛无比,她不断地在心里对自己喊话:“不要哭!贺一婷!不要哭!贺一婷!争气点!不要哭!!!”
可泪水,积攒了太多年的泪水,从那个人离开以后就几乎与她绝缘的泪水,此刻完全不听从她的命令,誓要将她淹没般,越来越泛滥,越来越猖狂。
见她这个样子,何丰良摇摇头,叹了口气,吩咐学生:“一会儿,你帮她去送一下病理吧。”
然后凑到贺一婷眼前来看了看她,说:“我给你开的这个伤口在乳晕旁边,不太明显的,我尽量给你缝好看一点,好吗?”
贺一婷咽下顺着鼻子流进喉咙里的泪,努力点头,努力挤出两个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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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以后,你过来拆线,顺便拿病理报告。”何丰良换上了白大褂,在贺一婷的病历本上边写边嘱咐。
贺一婷坐在他对面,表情有些呆滞。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此刻感觉是左边的身体直发紧,麻醉剂的效果看来已经在消退了,心脏每跳动一下,她的伤口就被震得疼一下,她便抬起左手臂托着自己的胸,姿势有些不雅,但这样能缓解一点,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给你开了消炎药和止痛药,还有几盒软坚散结、活血消痛的中成药,你回去记得按时吃,以后尽量别熬夜,工作生活上的事放轻松,别生气,别那么大压力,酒也别喝了,注意清淡饮食,作息规律等等,这些都老生常谈了,我就不啰嗦了。”
“谢谢您,何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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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会不会开车呀?!”
专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贺一婷,这个凶神恶煞的女人,一上车就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在那里,眉头紧皱、龇牙咧嘴的,还一直念念有词:“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好家伙,没听说市一医院有精神科啊?
但总之,生病的人还是少惹为妙,起码的同情心也是要有的,他便好脾气地笑道:“小姐,没办法呀,现在正是下班高峰,这条路又尤其地堵,忍一忍,忍一忍哈!”
贺一婷受够了这车子一会儿走一会停、一会儿加速一会儿急刹的,加上伤口又痛,加上即将回去的那个家对她吸引力为0,思来想去,不耐烦地说道:“我不走了,你在这附近找地方让我下车!”
“好吧!”司机也不想在这耗着浪费时间,爽快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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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光姐!快快快!等你救命!”
俞宗光刚进店门,几个服务生就迫不及待迎了上来。
“怎么了?”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几个服务生拉着她上楼,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那里一脸生人勿近表情的贺一婷。
“这次是怎样?”俞宗光扶额。
“就很诡异!”其中一个服务生说道:“她六点多就到了,坐在那儿,也不说话,也不点单,刚才窝卡不怕死过去问了她,也没反应!”
“嗯嗯嗯!”窝卡连连点头:“感觉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怕!!!”
“行我知道了。”俞宗光推着他们:“先忙你们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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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一婷。”俞宗光走到贺一婷身边,叫了叫她,竟然还是没有反应。
“贺一婷,你怎么啦?”俞宗光摇了摇她的肩膀。
“别动我!”贺一婷低低地吼了一声,随即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倒是稀奇了,俞宗光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你……不舒服?”
贺一婷张着大眼睛抬头看她,眼里有倔强,也有委屈:“俞宗光,我……”
她指指自己的心口,继续可怜兮兮说着:“我……我这里长了个东西……”
她圈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划:“有这么大……我刚刚,刚刚去做了手术,把它……把它挖出来了!”
说完,她再也绷不住,眼圈一红,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俞宗光目瞪口呆看着她,又惊讶又有点心酸,愣了一会儿,终究于心不忍,过去将她抱在了怀里。
贺一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在抽抽噎噎地说着:“我……我现在……好痛……快要……快要……痛死了……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