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风寒,福儿穿得单薄,又受了惊吓,模样儿楚楚可怜,她脚边搁着一沉甸甸的行囊,想是等了许久,提着受累,便撂下歇着。
福儿见容语盯着她行囊瞧,脸颊越发泛红,窘迫道,“是公主殿下遣人给我收拾的,我”福儿无地自容,深深垂下了眼。
容语叹然。
隆安公主说,“容语,福儿今日为了护你,舍了自己的名声,她往后便是你的人了,你不能辜负她。”
倘若她是男子,福儿这样的妻,她求之不来,可她也是女儿身,如何对福儿负责。
也不能让人家一直在此处干站着。
容语弯腰将她行囊提了起来,“随我来。”
福儿暗松一口气,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前往侧殿值房。
值房门口垂着一厚布帘,做遮掩之用,福儿瞧见,先她一步跨入,连忙将布帘给挽起,搁在一旁挂钩上,又环视一周,瞥见那小桌上搁着茶壶,连忙上前,欲去替她装水倒茶,一只素白温秀的手伸了过来,按住了茶壶,只见容语定定望她,温声道,
“福儿,你先坐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福儿唇角僵了僵,恰才容语瞧见她,并无喜色,唯有无奈,可见心里并不喜她,福儿眼中泪花闪烁,强忍着,挤出一丝笑来,同她隔着小桌,对坐下来。
“公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说开也好,福儿心里这样想。
廊庑的宫灯深深浅浅从窗纱灌入,映出福儿眼角水盈盈的泪渍。
容语望着她,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她的身份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风险,她万不能以实情告之,可若任由她这般牵挂下去,岂不毁了姑娘一生?
“福儿,我或许并非你想的那样你到了年纪便可放出宫,回头定能嫁给好儿郎,何必被我耽误”
福儿见她欲言又止,忙先抢话道,“公公切莫妄自菲薄,你是不知宫里多少姑娘想跟您呢”福儿俏脸泛红。
容语听了这话,着实吃了一惊,掌心搓着裤腿,冒汗道,“有这回事嘛”
“是的,是的。”福儿满脸娇羞,“去年杭贵妃娘娘寿辰,公公领着一群舞女入殿筹备,你芝兰玉树一般,立在廊芜下,我们瞧见,只道你生得比皇子皇孙还俊呢,后来公公得入内书堂,又成了内书堂的状元,暗地里我们心里不知多仰慕。”
福儿眼眸雪亮,“公公救我那次,虽是九死一生,差点毁容,宫女们却慕我能因此与公公结缘,私下便有人怂恿着我以身抱恩,与你对食,我”
容语越听不下去,连忙抬手制止,“不必说了”
福儿见容语害躁,轻声迭笑,又悄悄觑她一眼,
面前的人,胸怀锦绣,能当大事,性子稳重又内敛,还生得这般俊俏,即便一辈子不能行那等事,她也是愿意的。
福儿羞红了脸。
容语瞧出福儿深陷其中,倍感头疼,长长吁了一口气,“福儿,远看是山,近看成川,亲则生怨,昵则不逊,眼下你瞧我万般好,待回头年暮,你孤零零的无所傍身,只会埋怨今日贪图眼前之快女人家还是正经嫁人为好”
福儿泪盈盈望她,喏声道,“现在阖宫皆知你我之事,公主殿下已发了话,你让我往何处去?”
容语一时噎住,倒是忘了这茬。
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人家姑娘,“你若真跟了我,你我定不能长久。”
福儿闻言怔了怔,旋即失笑,“缔结婚书者悔婚,三媒六聘者和离,月老只管牵线,却从来不管后头的事,你瞧皇后娘娘,听闻当年陛下娶娘娘入宫,寄畅园的烟花放了整整一夜,陛下许诺,‘天上瑶池,人间阆苑,唯有娘娘一人’,如今呢,娘娘僻居玉熙宫,已不问宫事”福儿说道此处,感慨一声,“世间夫妻尚不能长久,遑论你我?”
容语怔怔听得入神,也不知帝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国之后灰心丧气至此,连自己骨肉至亲也不闻不问。
福儿见容语已有意动,又趁热打铁道,“况且公公所言,福儿来之前已细想明白,我也不求能长长久久陪伴在公公身边,只求在这夜深人静时,能有人说说话,凛冬雪天,也有人凑个暖,再不济多一个人吃食,我干起活来也带劲不是?”
容语微一犹疑,侧眸问,“真的这样就可以?”
福儿“嗳”了一声,暗想待日子过起来,人家便知她的好,届时怕也不只满足于此福儿想到此处,羞答答地垂下了眸。
容语心里却琢磨,待回头隆安公主出嫁,想个法子将福儿塞出宫去,应不是难事。
“成,但我有桩话说在前头”
福儿面露喜色,连连点头,“你只管说,我都做得到”
“其一,你我也不必日日相处,你得空时,过来探望”容语起个话头,也有些不自在来,只觉自个儿现在像是外头不着家的负心汉,叹了一口气,强自镇定道,“其二,我在这宫里不一定能长久,此桩我只告诉了你,你心里有数便是”